这个人那么骄傲自负,绝不希望被自己看到他叫人这么对待,他不能叫他发现。
姬清平静的说:“孤知道的,熏香里有问题,每次你点香孤心口的痛苦就会平息一些,没有的时候就会暴躁嗜杀。起初不明白为什么,有一次半夜醒来听到你哭,就懂了。”
文珩睁大眼睛,眼泪无声无息的滚落。
他知道,他竟然早就知道?!
不止姬清知道,原主也知道,不拆穿不过是早已认清,不再怀抱期望。
“香料闻久了作用会下降的,梅山那一晚,孤模模糊糊知道他回来了。你问孤开不开心?有的,第一次有人发现孤的愿望,默不作声的满足,怎么会不开心?所以,即便有恨过你,刚刚那一推就当孤已经报复过了。两清了。”
姬清扶着墙壁,慢慢的一步步往回走,去迎接他该承担的宿命:“如果你也觉得两清了,就帮孤告诉笙歌,叫他飞走吧……我不想叫他看到我沉下去了。”
“我,孤从来没有想过离开紫宸宫,就算他再怎么努力,也是事与愿违。但是,很高兴他陪我走过的这一程。但到此为止吧……”
文珩眼中的泪意一点点干涸枯萎,在黑暗中光影重重的河道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
人生如大梦一场,终不可得,不知所求,不知所为。
只有碧霄楼里,那些琐碎平常的时刻,那个人脸上微不可闻的安心倚赖,慢慢清晰深刻。
自然放松的任由自己抱着他,带他去到每一个地方。就像手足和心脏的关系,本就亲密足够。
春风吹来花瓣蹁跹飞舞,碧霄楼里安安静静的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他们两个。
河道的水幽凉侵骨,水位慢慢高了,在口鼻起伏。
水Cao的味道像小时候他喜欢的夏天的味道,姐姐高贵温柔摸着他的头哄他吃药。
一转眼却见她青丝落地遁入空门,一眉一眼无波无澜,口称贫尼来度化他放下。
文珩退不得,他再不是小时候,被保护得无知无觉。
他再也不愿意看见姐姐为他牺牲了,他怕出了那个门,再见就是这个女人的尸体。
被亲人通过自我牺牲来保护的感觉太痛苦了,再来一次他会疯了的。
为此,他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可以出卖。
即便如此,也在极力寻找摆脱这一切,逃生的方法。
然而。
他只是才明白,寻求一样折中的路径缘不可得,世间没有双全法,总要失去一样。
第95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30
姬清往前走了不久就看到好整以暇缓步走来的月笙箫。
姬清的脸上没有震惊, 月笙箫的脸上也没有闪躲。
月笙箫极为自然的走到他身边扶住他, 恭敬轻柔, 举止有度,并不逾矩。
比文珩更有分寸,但也比文珩姿态更高:“陛下放心,没有人会为难沈家的公子的。便是文大人不去报信, 我也会安排人, 务必妥善传达陛下的口谕。”
月笙箫没有看姬清的脸,垂下眼眸,依旧温和克己的谦谦君子如玉如琢。
挥手命下属去救治,陷入半昏迷状态目光却仍旧极力追逐着姬清的徽之,月笙箫动作间俨然已经是上位者举重若轻的悠然自若。
姬清毫无温度的笑了笑:“阿月养出了个好孩子。”
月笙箫眉目恭敬却不再故作谦和,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和姬清接触,也是第一次以一种更为平等的方式和姬清对话, 月笙箫心底的感触非常微妙。
就像等了许久的花, 终于在眼前慢慢开放,叶脉花瓣蹭着他的手心, 随他的意轻轻一掐就可以摧毁, 脆弱又美丽。
“陛下不必责怪月伯父,他还教不了我,只不过一开始就是各为其主,背弃陛下也在所难免。”
月笙箫顿了一下,看到了姬清身上残留的男人留下来的痕迹。他的眼神凉了几息,却没有任何发作。
姬清并没有因为被他看到这种痕迹而产生的恼羞, 只漠然的问:“各为其主?愿闻其详。”
月笙箫回神,退了外袍盖在他身上,一把打横抱起。做得时候毫不犹豫利落果决,此刻眼神却不敢低垂对上,只维持着以往的平稳看向前方。
口中平常的对姬清说:“夜里风寒,陛下身体不适还是让在下代劳吧。”
姬清既没有徒劳的挣扎,也没有斥责他。
月笙箫顿了顿,一边走一边又自己说起来,语速平缓轻快,再没有以往在这个人面前克制的沉默寡言。
“陛下可知月家的由来?天下分裂已久,北地与南国划江而治,久不勾连。百十年前,朝代更迭的时候,世家越氏为防止事有不殆,命主家一族迁往南国。留在北地的几支为避祸,分裂成越和月两姓。越家坐享资源仍旧混迹权力中心,左右朝政。月家则韬光养晦藏入偏远,为诸世家渐渐排斥为末流。大周立国二十年后,月家成为唯一一个愿意暗中扶持陛下登顶的世家。”
姬清的手指用力的抓住月笙箫的胳膊,眼中却没有任何波动。
所以,大周的灭亡是板上钉钉的事,对方早在很多年前就埋下诸多伏笔,伺机而动了。
月笙箫嘴角微不可查的翘起:“大抵所有人都清楚,越家因徽之公子刺杀一事而灭族逃亡南国,至此销声匿迹。但很少有人知道,南国暗中也早已变天,唯一有可能问鼎天下的正是百十年前那一支越家主族。”
男人歉意又平和的声音:“陛下,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越徵,南国越家排行第三。我的大哥,越家曾经最为出色的长公子,当之无愧的继承人,叫越徽,字徽之。是南国的越,不是你们北地的越。”
“他不是后来才背叛了你,他是打从一开始就来夺取大周的天下的。天下分久该合了。”
月笙箫温柔的呢喃:“陛下很冷吗?还是疼?你在发抖,没关系我在的,很快就不会了……”
原来如此。
这一点,姬清确实不知道,世界意志给他的剧本里可没有这些。
月笙箫,不,应该是越徵,心底愉快极了:“您放心,逼迫陛下,贪图安逸的大周士族,很快就会后悔莫及的。”
“您的一切都不会被剥夺,荣誉,王位,称号,仍旧都属于您。我,保证!”只除了天下和自由。
志得意满的笑容,终于在那张沉稳克制、如玉君子的脸上,缓慢的毫不保留的出现。
越徵畅快极了。
从小生活在两个哥哥的y-in影下,越徵的心底一直以来都只有孺慕和激励,在两个天才笼罩下的他太平凡了,连嫉妒都生不出来。
大哥文韬武略,人人喜欢。二哥素有辩才,下笔成章,有鬼才之称。唯有他平凡普通。
擅长相面的方士却对家主说,吾此子大有可为,贵不可言。
听过得人没有一个当真。包括越徵自己。
他只是个凡人。过早认清自己的无能,失去的时候就不会纠结在心,想要得到什么的时候,也就比任何人都花费过多的努力和小心。
就像怀里的这个人。
再想要都要克制住了,不越雷池一步。
让他们去争,去抢,去夺。
而他只需要在最后一刻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总结他们所有失败失误的点,一个一个错处都不犯。
在这只孤独美丽脆弱可怜的鹤快要冻死的时候,把他捡回来,小心温暖啜吻。失去了所有倚仗,被人折断了翅膀和腿,除去自己怀里的温柔安然,他还能去哪里?
就像这天下。
……
大周的天下不会变得那么快。
士族沉浸在自以为是的胜利里,对内圈禁了大周的帝王,对外开始肆无顾忌的争夺自家的利益,大周的天下几乎都成了世家的私产。
醉生梦死,穷奢极欲,不知劫难当头。
紫宸宫的政令仍旧一道道发出去,却早已不知道是出自谁的手了。
越徵从门外走进来,任由聋哑的侍女换了洁净柔软的衣物,净手净面,这才向内走去。
云帐内的人白发似雪,却不及他的肌肤更白。
穿着朱红的衣,像雪地里绽放的一株花,伏在锦被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安然放松的面容,像沉浸在一个迷醉美好的梦里,不愿醒来。
没有醒着的时候,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没有令人望而生畏的冰冷,没有遥不可及的无欲无求,叫人又怕又喜欢,情不自禁去猜。
越徵目不转睛的望着他,轻轻的说:“把香灭了,都出去。”
袅袅渺渺,如梦似幻的香雾水汽被悄然的搬走,打开的窗户似乎连温度也一并带走了。
分明已经入夏,床上的人却仍旧怕冷似的蜷缩起来,贴着薄被。
那双迷茫空洞的眼睛微微睁开,却似乎仍旧还在梦里未醒,眼里什么也没有,却已经美得让人想要奉上所有的爱意迷恋。
文珩迟迟不敢用的药,终于还是用到了这个人身上。
没办法。因为越徵不敢。
他囚禁了姬清,一直以来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像文珩以前一样做得那样,细心的照料服侍他。
更亲密的接触也只不过是一切姬清自己能做的事,他都不许,沐浴更衣洗漱进食,都要亲自来。
过分温柔仔细,令人窒息的掌控,就像温水里一点点的溺毙。
越徵他一向是个温柔谦恭、分寸克己的人,只有某些压抑不住的时候,会格外忍不住想亲近姬清,想亲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