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并不特别,大凡越是熟悉一个人,越难觉得其他人与之相像,除非是自己骗自己。
更何况,沈笙歌的眸光很特别。
大凡过于干净澄澈的东西,都会给人以软弱无力一击即碎的感觉。单纯灵秀,不过是没有见过、尚不懂得强盛力量压迫毁灭的厚重可怖。
沈笙歌却像一面坚硬的镜子,你见了他就会知道,他懂得也明白,只是无法被涂抹改变。少年的孤勇,成年人的洞察,就像是红尘入世的悟道勘破。
笙歌行礼,立刻道明来意:“我来时见有各地起义军的人汇聚往来于此,又见将军迟迟不曾拔营,看来将军果然是属意联合各地游勇散兵一起对抗南下胡虏了。将军既然心怀天下眼界拔群,那我也不必把来时准备的唇亡齿寒的说辞,再班门弄斧一遍。事从缓急,愿与将军结盟。”
越從故作讶然:“以何为盟?沈公子又代表的何人?”
笙歌眼眸平静:“天下之患在胡虏,如今大周境内势分三股,一则为叛军,一则为世家,一则为勤王之师。在下代表的就是第三种,将军既然有本事联合第一种势力,何不努力一下,与在下一起扫平后两种的障碍?”
越從笑而不语。
笙歌继续道:“令弟化名月笙箫诱骗大周诸世家与其合作,软禁新帝。如今世家被逼奋起,若是知道了令弟的身份和所作所为,不知道是会一时气愤杀人了事?还是拿了人与将军搬扯一通退兵事宜?胡虏却是一头蛮牛,谁也不知道下一步就朝哪里发疯,将军可是要赌?”
越從的小指微跳,却并没有被激怒,冷静的问:“沈公子有何教我?愿闻其详。”
“让越徵放了陛下,撤出朝歌。大周军队与你们一致对外抵抗胡虏。逐鹿天下的事,就各凭本事。大周颓势已然注定,为免不必要的祸端,在下会一力劝解陛下,降。”
最后一个字,说得日薄西山,犹如黄昏最后一缕晖光。
越從甚是感慨敬重,嘴里却不让一步。
言不由衷的说着:“大周挡在前方,南国可是有长江天险。胡虏越是破坏了得严重,将来我等接手大周越是顺利。朝歌世家若不想灭族便不敢动吾弟,倒是大周的新帝自登基以来,遍杀兄弟,屠戮贤良,不得民心。恐怕世家畏惧他报复,会先一步杀了他呢。”
……
谈判总是漫长的,各方拉锯,结果未必全如人意。
最终定下来,笙歌入紫宸宫说服姬清下旨,令大周军队与南越合作共同对抗胡虏。
在姬清降表未出之前,南越势力不会撤出朝歌,但会助他扫清世家威胁,保证他的安全。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笙歌马不停蹄的赶往朝歌,这一次终于再无阻拦,顺利进入到紫宸宫来。
不过数月不见,这里已经是物是人非。
第97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32
被洗劫过一波的朝歌城, 就像被暴雨肆意摧毁过的繁华。
一路所见, 道路两旁满是携家带口、流离失所的人群, 平民、世家、公卿都有。
还留在京城的多多少少都参与了与第一波胡虏的抵抗战斗,鲜血、尸体洒满宽阔的长街大道。
各家的府兵、周边大营的驻军一起退守内城,这才勉强坚守到黎明。
却是胡虏搜刮到了满足的财物、人口,吆喝着满载而归, 随时还有第二波、第三波的侵袭到来。
人们悲戚含恨, 指责着帝王沉迷声色、昏聩无能,这才致使胡虏入侵。纷纷悲呼大周被天所弃!
他们却不知道,从麻痹神智、摧毁记忆的药香里醒来,听闻金戈铁马的暴君,良久沉默后, 终于主动交出了牵系着他身家x_ing命、江山社稷的虎符。
这才叫越徵调来周边的营地驻军。
而帝王却是自断羽翼,翻盘的胜算又一次折毁。
姬清目光中的锐气冷意似被磨去, 只剩空有外壳的威仪, 漠然的望着越徵,眼里却什么也没有。
他笑了, 却只是微微动了动:“玉玺、虎符, 尽已交出,这香便停了吧。天下都已经知道孤昏聩无能、暴戾不仁,何必还加上沉迷丹药荒 y- ín 无道的罪名?”
越徵平静的看着他,心微微的揪起来,隐隐的抽疼,眼底却无一物, 像习惯冰封的湖,湖里再鱼跃、暗涌,湖面却永远都只有永寂。
用香不是为了套问玉玺,也不是要骗你的虎符,只是想离你近一点、抱着你罢了。
“好。”越徵干涩的开口。
姬清望着重重关上的宫阙大门,漠然一笑:“孤不曾负天下,是这天下人负了孤!”
距离太远,云纱阻隔视野,越徵看不清那个人的眼里是不是有泪意。
越徵慢慢跪俯在地,恭敬的、庄重的行大礼参拜,水意滴在地上被绒毯吸走,声音却只有沉沉的平稳:“陛下非亡国之君,您的臣民是亡国之臣。陛下生错了时代,你只有一个人,却走得太急了。若有来生,陛下记得来取,越氏的盛世江山,还给你。”
……
笙歌是跟着越從的一队人进入紫宸宫的,姬清如今虽还在朝歌的紫宸宫,天下人仍以为南国越氏还未打过来,却不知道实际上,他们的国君、都城早已经在对方的手中了。
南国越氏只是想把伤亡缩减,把胜利最大化。
若没有胡虏南下,此刻便已经是紫宸宫谕旨招降旧部,朝歌开城献国了。
或许在那之前,还会有一系列以新帝之名,大肆抄家灭族大周权贵高门的黑暗事件,来为南越的以后铺平道路。
翻开史书,所有见不得人的骂名黑暗都是亡国之君的,所有一切荣光磊落归属开国之君。然而百世之后,一切又将轮回。百世之后,还有何人在意?
笙歌在这盛夏的紫宸宫内奔跑,就像初春的时候,他一边擦干眼泪一边毫不犹豫的快步走向姬清所在的宫殿尽头。
初春的风里有甜甜的沾着尘土的花香,即便有眼泪咸苦,也甜得心跳轻盈美妙。
盛夏的紫宸宫死寂无波,只有跑动的时候冲破窒碍的一往无前,搅动起暴虐恍惚的日光,勉强微弱的风,掠过耳边被汗水打s-hi的发,反倒有一种幽冷的寒凉。
脚步是沉的,心跳也是沉甸甸的,又满又重,欢喜又平静。
没有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他们把他藏了起来,任何一个曾经出现过的地方,都像是幻影被戳破,仿佛错的不是那个人不在,而是笙歌他跑得太急、晒得恍惚了。
越從神情复杂的望着沈笙歌寻找的背影,摇摇羽扇示意越家的家将过来。
“你们徵少爷呢?叫他来见我——算了,你直接带我过去吧。”
紫宸宫的大殿正中有一个层层掩映的地宫,这是前朝帝王为自己修建的逃生之路,然而,即便逃出城仍旧还是被乱军抓住,想要自杀保全颜面都不被允许,被仓皇绞杀。
姬清就在那里。
笙歌离他最近的时候,就隔着一寸地板,就在他开始找寻的地方。
越從的心情并不好,越徵的行为隐隐有些自作主张了,虽不算错,但他隐隐觉得徽之的事情,跟越徵有关系。
越家尚未立国就闹出兄弟阋墙的笑话来,未免贻笑大方?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现在就亲身出现在大周的紫宸宫,未免太过不智,但是越從还是来了。他就要来看看,这位弟弟如今是变成什么样子了,也好早做打算。
沿途的哑奴、仆婢伏跪在地,没有一个人敢带他往里走,或者来制止他。
越從心下晒然,难不成古板克己的小征来了一趟奢靡无度的朝歌,竟也学会白日宣 y- ín 了?
却不知是大周新帝的哪一位爱宠?莫非比名满天下的第一公子博源、比深得暴君爱幸的笙歌公子更惊艳绝伦、世所无双?
越徵的嘴角扬起一丝冷意的弧度:“迷得咱们的徵公子,连正事都忘了?”
直到走到底,也没有看见一个人,只有硕大的东珠奢侈的摆满了内室。自然光线从特殊设计的透风空洞不断折s_h_è 下来,交织在一起,显得如梦似幻。
然而,太过空旷安静的死寂,却让这里更像一个堆满珍宝的墓葬。
“小征?怎么还要我亲自来喊你吗?”越從止了步,扬声问道。
下意识轻摇羽扇,扑面来的凉意却叫皮肤上微微起了一点不适。
正中的床榻微微一动,似乎有人被声音唤醒了,慵懒的坐起来,带着四周的云纱帷幕一阵波动。
越從偏头冷淡的看着。
里面只有一个人,显然越徵并不在里面。
他无趣的收了扇子,负手便要离开。
幔帐里伸出一只手,拉开了青色的帷幕。
余光惊魂一瞥,那只手骨节修长单薄,干净平稳。不知道是室内的光晕太过适合灯下看美人,肌肤莹润r-u白,比他记忆里见过的任何一双手都好看。
“谁来了?”出乎意料,幔帐内的声音听上去却无一丝靡丽妖娆,清冽冷淡的男子的声音,似乎习惯了高高在上,尾音有一种奇异的轻飘。
越從止了脚步,微微回转,三分笑意调侃:“是越郎,却不知道是不是佳人等着的那位了。大周的国君治国一塌糊涂,后宫的美色却是云集,不知美人如何称呼?”
姬清隔着云纱冷漠的看了眼不知道哪里跑来的人,连他的脸都没看见就敢胡说八道。
“你再不走,等下人来了就要死了。外面怎么了?刚刚梦里,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