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之公子淡淡的笑了笑,敲了敲棋子:“故人相见,陛下可要手谈一局。”
姬清看了眼旁边的茶炉:“错了,这种时候烹茶就俗了,该是温酒才对。最好是玉杯琥珀酒。”
姬清不建议帮他加深一下回忆。
徽之公子却没有丝毫异样,垂眸看着棋盘中的死局,只眉宇薄薄的染上一点悲哀来。
“做了那样的事,自然是抱了必死的念头。是我愚蠢,临了才发现自己的心意,便是陪你共饮一杯,一同赴难,也是应该的。”
好心理素质!这都能圆回去。
非但不着痕迹表露了一下自己后知后觉、回心转意的意向,还一举把当初的背叛毒酒杀升华成爱恨两难、共赴黄泉的感人肺腑。
原来是他误会了,徽之公子的人设不但是苏破天际的白月光,此刻已然无缝衔接成,外表纤尘不染的神仙人物,内里狡诈故作示弱,渣变痴情的诱受。
姬清足足沉默了几息,才勉强入戏。
低低的沉声道:“那毒倒是选得好极了,情丝,是谁选的?要叫孤生不如死。”
徽之露出一点忍痛,手按着心口,他也中了同样的毒,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折磨。
苍白的脸上一丝隐忍的苦笑,徽之闭上眼,默默承受道:“是我。”
姬清没想到他会承认,这个人也算是敢作敢当了。
徽之的脸色r_ou_眼可见的变得苍白虚弱起来,冷汗渗出眉梢额头,嘴唇都白了。
情丝自然是和中毒者的情绪相关的,越是动情相思,越是痛入骨髓。
爱是假装不了的,或许不纯粹,或许夹杂了太多y-in谋算计。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可以骗过自己却不可能骗过蛊毒。
就算徽之对月笙箫再怎么说自己不悔,一意孤行的算计下去。心底到底懊恼过自己的迟钝,若是早日知道这个人对他这样重要,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走上背道而驰、拔剑相向的路。
更不会,让自己和姬清都承受情丝的折磨。
今时今日,就算互相防备,算计至此,徽之为得也不过是相杀至最后,还能有一丝相守的可能。
这一点而言,情丝也正是好极了。
每一次毒发的痛楚,对对方的爱意执念就更深一刻融入骨血,越是压抑越是反噬。对一对有情人而言,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情丝更好的存在了。
既是蛊毒,这么近,徽之痛姬清怎么可能不痛?
他压抑隐忍得更习惯一些,唯有声音里带出一点波动,叫笙歌立刻察觉,忧虑的扶住他。
姬清却看着徽之:“你也没有解药?”
“情怎么可解?”
“你明知道孤那么喜欢你,却选了这个毒,你恨孤?”
“恨,也爱。”
不等姬清问清楚,为何恨,虐恋情深的氛围却立刻被从外界打破了。
笙歌终于忍不住:“徽之公子对陛下狠,对自己也狠。现在却来说爱,未免有些太晚,也太匪夷所思。”
在笙歌看来,喜欢一个人便是一看见他就知道这个人跟别人不一样。爱惜保护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给他毒酒这么可怕的东西?
徽之捏着棋子的手立时僵住了:“……”
姬清沉默。
唉,遇见三观不合的人不迎合对方的话是没法聊天下去的啊,小傻瓜。
第87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22
徽之自嘲一笑:“陛下何必把这样单纯的孩子带入到朝歌城, 整个大周欲望权谋最是凶险的世界, 不适合他。”
笙歌握着姬清的手, 坦然坚定:“是我自己要来的,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徽之的脸色有些y-in沉,但当着姬清的面,他不可能就这样没风度的对毫无威胁的情敌失礼:“这是我跟陛下之间的事, 朝野倾轧的龃龉离你太远, 你这样的孩子还不懂,什么叫情义两难、身不由己。”
姬清轻笑了声,捏捏笙歌的手制止他,对徽之道:“孤跟你之间,还有何事可谈?事已至此, 你以为孤还会和以前一样既往不咎,非你不可吗?”
徽之惨淡一笑:“我既然出现在这里了, 自然是你想怎么对我我都认了, 这是我欠你的,你就是杀了我, 我也绝无二话。只是——”
他站起来, 凌厉优雅的面容眉宇慢慢溢出几分凄楚:“你我之间如何走到今日,你真的就一点都不懂为什么吗?我千不该万不该捧了毒酒喂你,可我也一分不少陪你喝了。而你呢,我的陛下,你口口声声为了我夺取这大周江山,我得到了什么?亲朋故交一一枉死, 难道我不该恨?众叛亲离徒有虚名,我是一个男人你却要我入宫雌伏?顶着整个士族的鄙夷骂名,你可曾想过会将我钉在史书上,千百年后都会被指着骂?”
“我是错了,我只错在自己竟然还是无可救药的爱你。这无数个日夜,我也在想当初若是早些发现你的疯狂,早些发现自己的心意,现在我是不是已经能跟你携手游历天下?那些人是不是还好端端的?每个午夜梦回醒来,我都觉得那些人是为我而死的,满手鲜血的不是你是我。你却问我为什么恨?”徽之捂住脸,压下眼底的颤抖和s-hi意。
“你根本就是想要至高无上,踩着所有人报复所有人,却是以我为名。我的陛下,你真的是爱我吗?为何我越爱你越觉得不信?”
似哭似笑,似假还真,权利圈子里不是战场上的杀伐决断,大家都戴着面具演戏,说着言不由衷的海誓山盟,忽然有一天戏就要演到结局了,却才发现早已动了真心。
徽之是真的感到恐惧,他自己动了心却反倒不敢信任起帝王的痴情了。
y-in谋毒液里滋养出的每个人,都只敢相信能掌控在手里的存在,所以只能错下去,把那个人从无法看清的云巅之上拉下来,彻底锁在怀里,才可以放心。
这样说起来的话,他和他的陛下还真是天生一对,同样的思维方式。
他说得这倒也没错,姬清翻检着脑海里世界意志给的所谓原剧情。
“天真的一直是徽之你,你为什么会觉得孤不该对他们出手?若不是孤快了一步,此刻你就是对着孤的好哥哥们说这番话了。虽然你一直都不相信,但这是事实。你跟一群彼此厌憎、时刻准备刀剑相向的敌人做亲朋好友,就注定了任何人上去都会有今天这番伤心。不同的是,最后侥幸胜出的是孤。”
姬清的眼底流露出些微冰冷的怜悯:“这个位置,孤是为了什么孤自己都不记得了,不过你确实不用背负愧疚,即便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
徽之拿开颤抖的手,蓄满泪水的眼中满是惊惧,直觉有可怕的话语在后面等着他。
戴着面具的帝王,深深的凝视着他,声音温柔至极:“之前自然是爱你,爱极了,若是不爱倒好,你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叛党同僚,随随便便就处理了。孤怎么会有今日?然而为什么爱孤一直都不清楚,是习惯了求而不得?还是从来未曾得到过一点温暖,便蛛丝一般抓着生怕丢弃?徽之你对每个人都好,唯独对我……”
那个人咽下了最后一句,似是自嘲又似是过眼云烟早已放下:“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有别的人愿意爱我了……孤,现在想来也许一直对你放不下,不过是生怕连你也失去,自己就真的孤家寡人一无所有。”
徽之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嘴唇都在颤抖:“我不信。你只是气我,你只是要看我后悔伤心。你怎么可能爱别人?短短几天……我不是回来了吗?我一直在你身边,等你找到我。”
心痛只有一瞬,是明知道是假的也刺痛的嫉妒。
徽之打从心底都不曾将沈笙歌放在眼里,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年,没有一样比得上他的地方,不过是长着他曾经的样子,便堂而皇之出现在这个人身边。
替身罢了,只是这个人报复自己的可怜的工具,只是这个人口是心非念念不忘自己的另类证明。
然而即便心里不信,心口却还是痛极,只要稍微想一想有这个可能,哪怕微乎其微就要叫他恐惧了。
徽之紧紧盯着面具之后平静冷淡的帝王,想要看出一丝证明自己猜测的证据来。
然而,却等来了那两个人的十指相扣:“你不是看到了吗?孤有笙歌了。”
太滑稽了,太讽刺了。
徽之不可能信,他一眼都不看笙歌,直直的盯着姬清:“他长着我的脸,你爱着五年前的我的样子,然后跟我说你有别人了?你不能这么对我,也不该这么轻贱另一个人。”
最痛苦莫过于有情人无情,冷心的人动情。
“你信或者不信又有什么关系?你我幼时相识,定情五载,孤现在看着你听着你的话,心底竟还是分不清,你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孤喜欢看别人憎恨的眼神,越是恨越是冷,才能叫孤安心相信,才能跟你那一晚的眼神区分开来。”
姬清看着他,声音温凉平静,似有怅然。
“你的演技其实并不怎么好,敷衍都不认真。那一晚比起毒酒,你的眼神倒是更像蚀骨之毒。好像从没有爱过孤,全是孤一个人的一厢情愿。你知道无数个夜里,被你那样看着的人在想什么吗?”
这是原主的心魔:“我只有他一个,如果他也没有爱过我,那我做这一切是笑话吗?”
这是心底早已认定,却恐惧害怕承认的事实,到死都不能面对。
笙歌转身抱住姬清,再也不去管徽之话里的真假错对,不去管飘萍一般上下难安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