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裴元抱着钵盂,看着穆玄英说:“见不着他,你的心始终放不下去的。可我只是个大夫,只管救人。”
刚说完,只听陈月的声音响起:“大师兄!不好了!”
裴元是个很理智的人,眼下是什么情况他很清楚,一听,立刻叫停马车,还不等他下车,陈月又在那边喊:“大师兄!你快来瞧!”
裴元放下钵盂,交代驾车的人:“你们慢慢走,我会赶上你们。不要过于颠簸,我们不急于赶路。”
“是,先生。”原来驾车的人就是长生,“先生,我随你去吧?”
“你留下守着他。”裴元便下了车,提着一身松散的长袍朝后方走,两个天策兵跟着他。没走多远便见莫雨倒在地上,陈月和几个万花谷弟子正在给他施针。
一个弟子见裴元来了,忙说:“大师兄,他突然发狂,险些要了陈月师妹的命,此人本属恶人谷,如今却恩将仇报,全不念及我们费心费力救他,我们还救他吗?”
“救!”陈月立刻道。
裴元不说话,蹲下身查看一番后,兀自拿了帕子净手,说:“他是咒印在身才会如此。”又道,“救死扶伤乃你我本分,只要是可以救的人,岂有不救之理?”便看了一眼那弟子。
“弟子知错了,大师兄说的是。”
裴元也不多说,又看陈月,“伤哪里了?”
陈月摇头:“我没事。大师兄,你救救小雨哥哥。你救救他!”
陈月和莫雨的情分裴元是知道几分的。
“一路行军,治好了也养不好。只有等到了马嵬驿再做打算。”裴元站起身来。
有人突然惊呼一声,众人看去,便见穆玄英一瘸一拐,一只手用剑做拐仗支撑着身体,一步一步朝这边走。
“他不是险些死了吗?怎么现在都能下地了?”有个弟子嘟哝道。
“大师兄医术果然了得!”另一个弟子惊叹。
“毛毛!”陈月奔过去。
裴元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失神。
他知道穆玄英伤的有多重。不能说话,不能动,何谈下地。他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医术不是邪术,有的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比如起死回生。
可世事就是如此,处处都有奇迹。
而所谓奇迹,便是来源于人心的力量。
裴元站在那里,静静看着。
他生平只佩服恩师孙思邈。
他跟在恩师一旁,亲眼见过很多很多无比坚定的东西,在生死考验时都不堪一击。唯有恩师,数十年如一日钻研医术,潜心修习,只为救人,这念头从不曾动摇过。哪怕危及生命,也永远将病人放在首位。
他见过“久病床前无孝子”,他也见过“大难临头各自飞”;他见过恩爱半辈子的夫妻为抢解药反目;他也见过亲生兄弟为求长生老死不相往来;他见过睥睨天下的帝王将相为寻良医匍匐在他脚下,他也见过能照顾卧病的丈夫数十年的妻子在丈夫康复后却反倒离去……
他见的越多,越觉得恩师身上的品质难能可贵。
一颗赤子之心,世间罕见。
恩师执着于医术,乃是专研精神。
而裴元在穆玄英身上看到的赤子之心却无法解释。从裴元第一次见他就有所察觉,中间有过故意的试探,也有过无意的接触,他发现穆玄英有着异于常人的执着。
亲眼所见穆玄英创造一个个奇迹后,他仍旧找不到答案。可就在他看见穆玄英踉跄走来后,他心里忽然释然了。
孙思邈常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但并非世事都有解药。
正想着,以陈月为首的一众万花谷弟子全都聚了上去,有的是想看热闹,有的是苦口婆心劝穆玄英好好休息,有的是上前去帮忙搀扶。
穆玄英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地上的莫雨。
那个眼神……
裴元忽地心口一紧,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脱口说话:“都不必扶他。让他走。”
向来以照顾病人康复为首任的裴元竟然这么说?万花谷的弟子听了,个个都愣住,不知到底该作何反应。陈月却依旧扶着穆玄英,但眼睛却看着裴元,也是一脸不解。
裴元退了几步到莫雨旁边,说:“扶他们上车,继续赶路。”
等上了车,裴元依旧坐在车尾,说:“你们都去吧,我守着。”等万花谷弟子离开,裴元又对跟着的天策兵说:“劳驾二位替我去找些这样的树叶来。”便将东西递过去。
那两人对视一眼,稍显不放心,但还是分头离开去搜寻。
人都被遣散,裴元道:“你也好好休息,他还在昏迷,这里也不是你们可以说话的地方,此时也不是方便说话的时候。”
回头却见穆玄英和莫雨并排躺着,两人都像是熟睡中,唯独穆玄英的手紧紧攥着莫雨的手。
他们就这么躺着。
他那么艰难的走来,几乎拼尽全力要来看看他。却只是想这样躺在他身边。
裴元的x_ing子一贯清冷,看到那两只手,忽然眼眶一热。
唐天宝十五年夏初,狼牙军长驱直入,浩气盟率六千义士助力七万天策军,攻守苦战两日,不敌,长安失陷。唐军此役大败,仅生还三百二十又五人。
———《隐元秘录·浩气·卷二十七》
作者有话要说:
情节与历史无关。
补1215
第264章 第十一章
【一室馨香】
几日后,马嵬驿。
这农家院子里有一个花棚,两边用竹竿撑起,藤蔓顺着竹竿爬了一路,规规整整,像个绿茵茵的亭子。花棚下面有石桌石椅,旁边近处放了一个湘妃榻和一个藤编的躺椅。
这一日,躺椅上靠着一个人。
叶琦菲端着簸箕,偷偷摸摸过去,拿了帕子在那人鼻尖来回扫,自己憋着笑,手上却是不停。
“阿噗——”唐无乐一个喷嚏打出来,翻身坐起,可他睁眼一看,叶琦菲却是站在一旁摘叶子。
“你做什么?”唐无乐问。
叶琦菲回头,满脸愕然,反问他:“你做什么?”
唐无乐望望左右无人,心下肯定是叶琦菲,奈何找不到证据,指指叶琦菲说:“你这样胡闹,我这就去跟你大哥哥说,送你回杭州去!”
叶琦菲一只手抱着簸箕,一只手叉腰,转身说:“谁胡闹了?这夏日里天热,我听说这金银花x_ing寒,给大哥哥摘一些泡水喝,他的伤口也好得快些。倒是有些人,就知道偷懒睡觉,自己纳凉,可什么都顾不上!”
“哈哈哈哈哈哈……”唐无乐抚掌大笑,“金银花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你不知道吗?这花棚就是金银花,只是眼下未开花罢了。”叶琦菲转身继续摘,“陈月说了,金银花是好东西”。
唐无乐站起来,晃晃悠悠走到一边靠着花架,指了指说:“金银花又叫忍冬,那是冬日里才会开花的。你摘这夏日里的叶子,不知有什么用处?你大哥哥莫不成还会吃Cao?”
叶琦菲一听,自然知道唐无乐有意调侃自己,转身就将簸箕砸过去。
“哎呀!”唐无乐被簸箕砸个正着,洒了一地叶子,“你怎么还动手!”
“我爹说了,对付不同的人当用不同的法子。”
“亏得你还是藏剑山庄的小姐,怎么半点礼数也不懂?”
“那也是因为你这个唐门的小少爷无礼在先。我五婶温婉可人,怎么就有你这样的兄长?”
“你……”
……
……
院子里吵吵闹闹一片,屋子里却是一室馨香,安静温馨。
“看什么看的那么入迷?”莫雨说着便将毛笔从穆玄英手里拿走,放好后又说,“临帖心不在焉,怎么了?”
穆玄英低头看,墨迹滴在纸上,晕开了。他便摇摇头,又望向窗外,说:“我和琦菲刚相识的时候,我也是受了伤,住在这样的小院子里。说来也巧,那院子也有躺椅,我躺在上面乘凉,她也常来捉弄我。”
莫雨一挑眉,“原来是羡慕啊。”
“羡慕?”穆玄英看他。
莫雨打趣道:“羡慕唐无乐,代替了你。”
穆玄英无声而笑,无奈道:“是啊,是啊,你还真是深知我心。”
“那是自然。”莫雨靠在桌上,望着穆玄英,眼里含着一池春水般,看的穆玄英极不自在,推了一下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你应该也知道我想说什么。”
莫雨又觉得头痛,站起来说:“是,但你我都不肯退步。”便走开了。
穆玄英立即回身说:“雨哥,咱们眼下有这一刻的安宁,只不过是暂时的。外面兵荒马乱,我们如何能像你所说远离这些?连琦菲和无乐都有心为国家百姓尽一份力,我不信你只考虑自己。”复又补了一句,“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可我们早就谈过,我不能这么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