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阳秀眉一瞪,说:“回到长安,今日葬在此处的每一位天策将士的仇,我会找那个人一并讨回来!”
“雪阳,天策军需要你。”朱剑秋道,“天下百姓也需要你。”
“倘若天下百姓需要我,我便为他们流干最后一滴血,倘若天策军需要我,我便为他们顶住半边天。可眼下,他们不需要!陛下根本不需要我们!”
“雪阳!”
曹雪阳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愤愤扭头说:“军师,我心意已决,你无须再劝。只要见到那个人,我必定要找他讨回这数万条人命!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穆玄英等他们二人离开后依然站在原地,想着曹雪阳说的话和她将要做的事。等他走近,近到可以触摸那些刻字,他的眼眶又一次s-hi润了。
他忽然不愿去面对即将发生的事,因为失去太多后,他开始恐惧。
他恐惧的不是再有人离去,他恐惧的是恐惧本身和那些活着的人会说的每一句话。他怕那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他也怕看到留下的人会放弃。
树林里依旧静谧无声。
穆玄英却蹲在树下,抱着腿痴痴流泪。
他想:但愿这是最后一次流泪。
他想:这里的名字百年后将和树干融为一体,倘若还有下次,再来时,希望一切已结束,希望太平永驻。
他想:不远处就是枫华谷。
第一次,他在这里别无选择地跳崖。于是和莫雨分别整整十年。
第二次,他在这里和莫雨相认。两个人互相折磨撕扯至今。
第三次,他在这里看到这十里孤坟。
他们已再无法回家,再无法见见妻儿父母,再无法和兄弟挥汗如雨,再无法穿着天策军的衣服走在洛阳城内。
突然间,穆玄英像是如梦初醒,一跃而起,朝来路狂奔而去。
失去的人已经太多。
我怎么还能对他说那样的话?
往后的路再难,我们也要一起。
第255章 第二章
【长安惊变(一)】
返回长安的时候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春光灿烂,花开鸟鸣。
入城的路上,两边行道开满不知名的小花,虽无香味,却让人心旷神怡。在城外做小买卖的商贩见着天策军,纷纷避让,孩子们也不敢撒野,躲在长辈身后偷偷瞧高头大马上的人。
再往前,就是城门了。
穆玄英坐在马背上,遥遥看着金碧辉煌的城门,又看看周围的老百姓。有个小男童见着穆玄英看自己,也不怕,反而问母亲:“为何那将军不穿铠甲?”母亲失笑道:“哪里有那么多将军了?走在最前头的才是将军,才能穿铠甲!”男童又看看穆玄英,说:“我要做将军,我想穿铠甲!”
恍惚间,城门打开城内传来阵阵欢呼声。
穆玄英收回神思,恍如隔世般,突然意识到这里的安居乐业已叫他不适应了。看着这和乐美景,他竟有些抵触。
这里的人还不知道前线发生了什么吗?
这里的人还没见过那些血流成河的景象吗?
这里的人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吗?
他们为何欢呼?
他们为何崇拜将军?
他们知不知道这片土地上正有无数和他们一样无辜的人正在死去?
念及此,他怪不得这些纯良百姓,他只能垂下头,让自己将一切来自外界的杂音都隔绝在外。
“玄英?”月弄痕轻唤。
穆玄英闷闷回:“我只是有些不习惯。”
月弄痕瞟了一眼骑马走在后面的莫雨,最后只说:“不习惯就忍一忍吧,这场面也难得一见。”
穆玄英挺直腰脊看向月弄痕,道:“我不是不习惯这些,我是不想听到这欢呼声。他们让我觉得我好像打了胜仗,他们让我觉得我好像可以休息了。我们能活着回来,不是一件值得欢呼的事吧?”
月弄痕抬头望着已经在头顶的城门,道:“守得一方太平,总也是好事。”
浩浩荡荡的大军入城,主道依旧是宽敞无比,两边的街道上聚满了百姓。他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看热闹,有的商贩连生意也不做,就想看看远在洛阳的天策军究竟有多风光。
主道两旁放着两排整齐的盆栽牡丹花,姹紫嫣红,配上长安城的亭台楼阁,当真是一派繁荣景象。虽已入春,但并非牡丹花期,却能有那么多牡丹花能盛放,就算放在都城,也实属不易之事。
就在这一片芬芳和喜庆之中,十万天策军入驻长安。
因陛下有旨,天策军暂且留营,而天策将士则奉旨前往建宁王府中。浩气盟则在客栈安顿下来,等待后续。
浩气盟没多交代什么,只是长安驻扎的浩气盟义士来了不少。穆玄英放下行李便从窗户出去,攀着房檐走了几步,用脚踢了踢关着的那扇窗。
窗户打开,莫雨赤身站在窗前,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
“你做什么?”
莫雨不说话,盯着穆玄英。
穆玄英了然,道:“我有话要对你说,我能进去吗?”
“我能拒绝吗?”
穆玄英做出无奈的表情,道:“我的手真的很酸了。”便也不等莫雨点头,脚径直猜到窗台上,一步,一弯腰,便已经稳稳落在地上了。
莫雨关上窗户,默不作声走到一旁用清水擦洗身体。
穆玄英被冷在一旁,虽觉尴尬,但还是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儿,便往桌边一坐,自己倒茶喝起来。
两人各忙各的,都不说话。
两杯茶下肚,穆玄英越发坐不住了,还是只得先投降,将茶杯一放,站起来道:“雨哥,我来道歉的。”
莫雨拧干帕子,连头也不回说:“为了何事?”
穆玄英张了嘴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愣在那里没了下文。而莫雨还是一如既往的很有耐心,就这么耗着,用干帕子擦干身体。
穆玄英一声叹息,道:“你骂我吧。”顿了顿,“你打我吧。真的。你打我我绝不还手!”却又不等莫雨说话,自己懊恼起来,“我真是比猪还笨!”
莫雨带着奇怪的表情回头看他。
穆玄英先是有些紧张,继而立刻走上前道:“雨哥,那些话……那些话是我的真心话,可我不该……我不该……哎呀!”复又怯生生问莫雨,“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太明白。”莫雨将帕子放好。
穆玄英又急又气,抓起帕子就扔回水盆里,道:“你明明明白的!你明明懂我的!我是诚心来道歉的,你……”
“既然是诚心,就拿出诚意。”莫雨打断他。
穆玄英被堵了话头,自己想了想,又乖乖地软言问:“那你说怎么样才算有诚意?”
莫雨听了,转身就要走。
穆玄英一看,什么也不顾,纵身一跃,跳到莫雨的背上,两腿夹住莫雨的腰,两只手紧紧勒住莫雨,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雨哥,我当时真的是……我不该说要离开你的话!我明明答应过你永远不分开的,我不该那样说!雨哥你别生气,你别气我,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你这是干什么?”莫雨道。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莫雨侧头问:“那你答应我吗?”
沉默。
穆玄英知道他的意思,却只能以沉默回应。
莫雨心下了然,抬手去拉穆玄英,穆玄英又着急,说:“难道世间的事非此即彼吗?你不肯陪我一起打赢这场仗?我也不肯为你割舍些什么?我们就这么耗着?然后等某一天我或是你死在战场上,再像那些生离死别的人一样悔憾终生?”
莫雨道:“是你不肯做选择。”
穆玄英道:“是你一定要我做选择。”
“下来。”
“不下。”
莫雨狠下心说:“如果你是因为怕我会死,才来道歉,其实你知道,不必的。毛毛,我不会真的生你的气。”顿了一下,“但我的心也会痛,尤其是当它发现我在你心里不是最重要的。”
“不是你说,凭什么重要的人只能有一个吗?”
“我不想和你说这些,如果你想说什么,真心话远比道歉有用。”莫雨伸手拉住穆玄英的手臂,“你的心意有时连你自己也不懂得,你若不说,我又怎能知道?我不是俯瞰众生的神,也不是心怀天下的圣人,我很自私,我只想拥有你。”
穆玄英双脚落地,缓缓松开手,后退一步,道:“要我怎么做才是你所谓的拥有呢?倘若我爱的狭隘,也爱的自私,我还是你心中那个我吗?”
两个人又陷入了矛盾和争执。
永无对错,永无结果。
就在这时候,门被敲响,门外是朱剑秋的声音:“穆少侠在吗?”
穆玄英看一眼莫雨,慌忙去开门,“晚辈在,军师有事吗?”莫雨在屋内默默穿衣,穆玄英见朱剑秋不说话,便又问:“军师有话要说?”
朱剑秋却是说:“看来你知道他是恶人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