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怒喝使得扰人清梦的对话并未就此停息,反倒有了持续的态势。
伊藤心生不快四下搜寻着声音源头,在某片光亮处他看到了令人意外的一幕。
面容模糊的父母唯唯诺诺地站在自己身旁,对面则是教师模样的一干人等。
“伊藤同学,我们想听听你的说法。”
思绪还未跟上,伊藤就听见“自己”说道,“没什么可辩解的校长先生,事实正如你们所看到的那样,当时我正在跟田中老师……”
“……凉介!”
哦,好像有点思路了,伊藤低头看了看自己,哈,还真是令人怀念的装扮呢,所以这应该是高中时期的那件事吧。
“既然如此,那校方也必须得做出相应的措施才行……”
对于校长接下来的话语伊藤显得漫不经心,他所留意的仅是父母此刻的神情,母亲满脸的震惊与不解,以及父亲眼中那再明显不过的厌恶。
啊,原来这样的自己在他们眼中竟是如此不堪。那自己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别人口中的“异类”呢?
或许是国小时老师过分的关心与亲/昵,总是在放课后将自己单独留下与他一同探索那些神奇的人/体奥秘;或许是在更早之前,与邻家大哥哥玩过家家酒时接受对方执意要求的“必须步骤”;又或许……自己天生便是如此。
母亲是个极爱面子的人,所以当引以为傲的儿子成了街坊邻里的笑柄,她的精神状态也几近崩溃,总是莫名其妙地抓着自己说些奇怪的话。
那天清晨母亲又对着自己絮絮叨叨,哭哭笑笑,而当时急于出门的自己显然没有什么耐心再听,只是胡乱应付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直到现在,伊藤才慢慢回忆起了母亲那天所说的话。
“凉介啊,妈妈觉得好辛苦……没有办法再活下去了呢,呐,你会怪我吗,会吗?”
……为什么不怪你呢?
那天回到家,迎接伊藤的是满地鲜血以及母亲早已断气多时的扭曲身体。
她走得干脆利落,仿佛不愿再与这个世界多做一分交流。
……我为什么不怪你呢?
伊藤颤了颤睫毛,隐约觉得有双温热的手在替自己舒展眉头,那触感比起之前的梦境似乎真实了许多。
“你醒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而年轻的面孔,“抱歉,看你在睡梦中好像有些难过……”
伊藤缓缓地支起上身四下环顾,一时竟有些摸不清头脑。
“这是我的公寓,”眼前的人面露羞涩,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角,而房内弥漫的浓厚气息让伊藤瞬间明白了过来。
“那个……我做了早饭,不介意的话一起吃点吧?”
伊藤摸摸肚子,算是默认,经过一晚上的激烈运动他现在确实有些饿了。
青年见状笑了笑,退出卧室准备碗筷。
趁着起身整理的空档,伊藤粗略打量着四周,然而结果却令他郁闷至极。
整个房间看起来凌乱而狭小,到处都有着令洁癖和强迫症患者崩溃的玩意:地板上随意散放着的各类画稿和模型几乎与废弃的零食袋数量相当,胡乱堆砌在墙角那一人高的资料刊物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颤颤巍巍。
伊藤不得不佩服自己竟在这样的环境下渡过了一晚上。
青年的公寓不大,所有格局都能一目了然。
所以当伊藤赤/裸着身体大摇大摆去寻找浴室时,饭桌那边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碗筷落地的声音。
伊藤扯了扯嘴角,暗自觉得好笑。
打开淋浴花洒,随着温热的水流包裹全身,沉睡的思绪总算是渐渐回来了。
在厨房忙碌的那位应该是昨晚在酒吧的艳/遇。
明明想要寻求不同的口感,可到头来还是选择了自己一贯的type,终究没有办法摆脱那种无聊的偏执啊……
伊藤挤了一团洗发膏在手心,浴室外响起了叩门声。
“那个……换洗的衣服我放在了外边。”青年如是说。
哈?伊藤有点意外,同样也有些许期待。
通常来说一夜/情对象为自己准备的衣物将直接决定了他接下来的去处,是晋级为加时第二场还是固定床/伴,亦或是“权当自己看走眼的可怕经历”。
伊藤不紧不慢地冲掉泡沫,然后开门仔细看了个究竟。
青年为他准备的是一件白色长绒线衫以及一条看不清裁剪的牛仔裤,这些放在平时他根本不会多看一眼的类型,如今却破天荒地拿在手上琢磨。
或许是感叹青年的品位独特,或许是出于压抑了许久的玩笑心态,总之在吹干头发后伊藤将这套衣物认真穿戴完毕,并暗自期待着对方反应。
然而晃到客厅,青年并没有他所预料的那般欣喜,只是红着脸笑着说了句“真是合适啊”便又继续低头整理。
啧,真是个没情调的家伙,当初怎么会觉得他有趣呢?
于是伊藤决定将青年列入那第三种类型。
清晨的第一束阳光透过窗帘投s_h_è 到了房内,刚好落在雾岛的脸上。
刺眼的光束照得他难以逃避,于是索x_ing跳下床拉开了窗帘。
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失眠经历让他此刻脸色难看,论及罪魁祸首自然是昨夜那个大闹会所的男人。
雾岛叹了口气,昨晚自目送他上车起,对方的手机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虽然知道那个男人并不会有事,但自己就是情不自禁地去在意。
雾岛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喔,既然已经疯了那不如再打一个电话试试吧,说不定这次就能通了!
或许是巧合,这回的电话在拨通后响过几声果然便有了回应,但对方的语气听起来似乎不那么友善。
伊藤站在马路边同周围的人一起等着信号灯。
青年给他的衣服意外合身,V领的设计露出锁骨,整体松松垮垮地罩于上身,再加上头发未经涂抹任何定型产品,柔软自然地垂于额前,令他看起来年轻了不止五岁,但这并不能抵消他此烦闷的心情——雾岛的突然来电让他相当不爽。
几次接触下来,他引以为傲的冷静思维总无法在对方身上占得一点优势,反倒是每次被那家伙牵着鼻子走,于是伊藤打从心眼里地讨厌这个人。
雾岛对着被挂断的电话显得有些无奈,他胡乱拨弄了下头发,接着脱掉衣服走向浴室,希望在待会的股东大会上不要睡着才好。
宝冢会社的例行股东大会总是举办得很隆重,然而这回出席的却是几个熟知内部的核心成员。
“这季度的净资产收益率加权平均为31.763%,比去年同期上升13.52%……”
“在北美的项目似乎落实得不错,谁负责的?”
位于上座的雾岛晃司随手翻着报表,这个男人便是宝冢的社长。
四十二岁的年纪正值盛龄,举手投足间有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傲气与自信。
“啊,是之前的分区经理……诚先生。”
“是么,做得不错。”
雾岛晃司对着小儿子投过赞许的目光,但对方却相当不给面子地偷偷打着瞌睡。
会议持续了近三个小时,在即将结束时秘书翻开了日程表,“志和先生的葬礼安排在了这个周末,雾岛先生您的意思呢?”
“这样吗……”此时此刻雾岛晃司脸上的神采才转化为一丝丝疲态,中年丧子的痛似乎比想象地更为难熬,“志和本就是个喜静的孩子,他的丧礼也就低调些进行吧……希望在场的各位都能够出席。”
“是……志和怎么说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的送别礼我们一定会准时到场。”
说这话的是宝冢元老级股东松平,在说话期间一直盯着雾岛诚的方向,似乎对这个吊儿郎当的“二当家”相当不满。
散会的时候雾岛诚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正想跟其他人一起离开,父亲却在身后叫住了他。
“阿诚,留下跟我一起整理资料吧。”
在会议后独自打理现场是这个宝冢社长的习惯,以前他总会叫上大儿子帮忙,如今斯人已逝,这样的琐事便只好交由另一个儿子了。
可雾岛诚显然很不情愿,在关上门后就歪歪扭扭地趴在桌上继续犯懒。
“你昨天没睡好么,怎么这样没精神?”雾岛晃司好气又好笑。
“唔……”对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响,意义不明。
“你这幅样子……大家对你的意见会很大。”
“¥%&……”
儿子乱七八糟的反应让雾岛晃司有点头大,他忙着手边的动作,同时也继续着独角戏般的对话,“你老实告诉我,志和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
会议室里一阵寂静,除了唰唰的翻纸声。
“不回答,看来是有关了。”雾岛晃司的反应出奇平静,“你大哥做事这样低调,除非是有人故意不然是绝不可能成为他人的目标。”
“您要说胡话也得有个限度吧。”雾岛诚终于从臂弯中抬起头来,并极力作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为什么就一定得跟我有关,宝冢的死对头似乎也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