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时间过得很快,今天是易丞艺接到程曲沙电话的第二天,学校的生活对于这个经历过社会压迫的人来说没有太大的压力,晚自习的时候,易丞艺撑着下巴写着一大堆需要上交的科目练习,有点心不在焉,但是理解起来感觉很简单,那些习题基本上可以在这种状态下一一写上方程解答。关于被邀请去市中心画壁画这件事,易丞艺现在还没有和任何人提起,他自己的想法倒是很简单,处理完手下的事情打好包袱拍马走人就行,一旦决定好了之后,剩余那些用来考虑的时间就变成了反悔的机会。
安德森就坐在他旁边,戴着眼镜低着头列出方程解的样子颇有学者的风范,原本还在写着题目的易丞艺慢慢的就盯着安德森出了神,大概看了快二十秒,安德森终于抬起头回了他一道视线。
怎么了?
说话的声音很轻,带着疑问的语气,易丞艺摇了摇头,转回去看着自己的桌面,不过一小会儿,他又把目光投向安德森,对方似乎一直都没有移开过视线,猝不及防的就隔着镜片撞进了那双蔚蓝的眼眸里。
安德森,你以后想去哪所美院?索性放下了笔,易丞艺双臂撑在桌子上,专注的和安德森对视。
Royal Academy of Arts。
很少被易丞艺问及自己的事,这或许是安德森第一次在易丞艺面前说起他对于以后的想法,事实上早在重生之前易丞艺就已经知道安德森后来在英国伦敦的皇家美术学院攻读皇家研究院的研究生证书,他就像是无所不能,所有易丞艺做不到的事,他都可以一一做到,完美的几乎无懈可击。
哪怕是已经有了上辈子的记忆作为缓冲铺垫,刚听到的时候易丞艺还是吃了一惊,不过很快他就消化了件事,这是世界上学习Fine Arts领域最好的美术研究院,有意申请的国内外学生必须至少具备一个一等荣誉学士学位或者更高的研究生学位资格,并在国家级艺术展览或者国际艺术展会中或得过艺术奖项,入门的门槛很高,只是说出这话来的人是安德森,所以易丞艺并不感到怀疑。
其实你不应该再来中国了,如果你的目标是RCA,留在英国接受更高等的教育才是更好的选择,现在这样对于你而言根本就谈不上有什么帮助。
安德森移开了自己的视线,透过那双眼睛易丞艺好像看到了一片岚雾般缥缈的情绪,似有似无的在提醒着易丞艺应该注意到这个人这么做的真正原因。
我知道。
泛着金属光芒的钢笔流畅的在指尖旋转了一个圈,安德森按住了摊开的书页,双眼盯着页面,细细的看着每一个文字。
没有再继续和易丞艺聊这个话题,而易丞艺也意识到了安德森留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敢接上这个话题再说下去,这种时候如果还一脸纯洁的什么都感觉不到那易丞艺就不单单是神经粗了,这是病,得治。
没有继续写作业的心情,易丞艺撑着脑袋一下一下的转着笔,前世的他对于美院倒是十分的憧憬,但是说实话,现在的他并没有特别想去读美院的冲动,比起读美院,他更向往的是那种旅行式的学习,就他的画现在的市场价值而言,边画边卖,环游世界没有问题,背着画袋沿途采风学习,每到一个国家一个城市都小住一会,轻轻松松一个人,这种自由而洒脱的日子才是易丞艺一直向往的。
师兄,你可不可以不要离我太远?
就在易丞艺出神想着问题的时候,安德森的声音又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下意识的抬头看向那边,安德森依然低头看着书本,只是握着笔的手指停止了在纸上的动作。易丞艺愣了愣,看着安德森的侧脸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脑子里转来转去的各种思维没有一条是可以拿出来告诉他让他安下心的。
如果一定要说,那就是易丞艺和安德森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没有办法做到像他那样专注,所以易丞艺没有像安德森那么出众的能力,但是同时他没有肩负到安德森千分之一的责任,所以他的人生也不存在被死死的禁锢在一块小天地里的理由。
没有办法回答安德森的这个问题,易丞艺只能选择保持沉默,就算知道安德森现在没有在盯着他看,易丞艺还是把自己的视线移到了别处,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孩提出来的问题会让他心慌的厉害,但是不敢面对这样的安德森,易丞艺没有办法说些好听的谎言把问题搪塞过去,因为他知道这个人一定会当真。
怎样才算是离得太远?易丞艺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一定不会希望提前给日后的人生添加上什么限制,重生之前就是这样,就算是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他也依然没有强迫自己去做过什么事情,如果说艺术家多少都有点奇怪的性子,那么他的那点大概就是对自由向往到了极致,他的性格适合与别人相处,却不适合被别人拥有。
这也是易丞艺对感情这方面麻木的原因之一,别人对他的心思与其说他是感受不到,倒不如说早在一开始就已经被他心里的不可能给屏蔽,因为没有可能性,所以没有必要去在意。而安德森与其他人不同的一点或许就在于早在一开始易丞艺还没有进行防备的时候,他就已经以自己的方式在他心里占下了一席之地,对于这个人易丞艺可以做到百分百的在乎,但是除此之外想要获得易丞艺更多的人生又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了,一旦自由会被限制,无论用的是何种方式都会引起他的不安感和警觉心。
向谦然曾经说过易丞艺并不是一个喜欢被过分禁锢的人,早在更早的时候这个人就在易丞艺的旁边,或许对于易丞艺,向谦然才是看的最为透彻的那个人。易丞艺知道自己大概没有办法满足安德森对他所怀的那些想法,但是在面对他温柔到沉重地对待时,易丞艺又没有办法再放任自己继续任性妄为。
没有得到任何的答复,安德森手里的笔始终没有继续在纸上运动,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沉默,但是谁也没有去打破这种沼泽般的平静。
或许这样就能让安德森想清楚了,如果易丞艺真的只有十五岁,那么在面对这么专注的对待时他一定会方寸大乱,然后乖乖的听从对方所有的要求,只想一直待在这个人的身边继续享受这种单纯的温柔,可惜的是他是一个有健全思想的成年人,早在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向往的是更远的天空,这种想法已经持续了三十年,而这四年来安德森带给他的影响虽然很深远,但还远不足以撼动地位。
理智上的回答很明确,可是感情上却不容许他真的这么做,如果只是为了自己就伤害这个人,易丞艺不可能会安心的继续他想要的生活。
成年人有一点,就是不会把话说得太满,两人之间的气氛僵持到了下课,班上的人都已经纷纷的走远,而安德森还是保持着刚刚的样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但是知道缘由的易丞艺并不需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因为他根本就不敢看现在的安德森。
室长,你不走吗?简琳已经把自己整理东西的速度拖的很慢了,但是易丞艺还是没有要走的样子,自从安德森来了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想过和易丞艺一起走完回寝室的那段路,但是跟在后面看看也是可以的,可是今天他们两人个人看上去都有些反常。
这种漫长的沉默终于被打破,易丞艺条件反射的回过头看着简琳,她抱着书站在门口,长长的头发垂在胸前,脸上带着点不安的情绪,摇了摇头,易丞艺勉强扯了扯有点僵硬的嘴角,露出一个和平常差不多的笑。
还有点事。
简琳看了一眼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动静的安德森,在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个冷冰冰的人后颈简短琐碎的金色头发,明明是暖阳的颜色,可是却被他演绎的温度全无。
室长迈开脚步的时候带着犹豫,简琳不是很放心,她记得易丞艺的师弟对待他永远都是温温的状态,如果不是因为易丞艺的存在,她几乎都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具有感情。
不知道怎么回事,简琳每每接触到安德森的目光,都会感觉到一股可以将她射穿的冷意,除了冷意之外还有警告的意味,就和那天下午从易丞艺的另一个朋友那里投来的视线一样。
易丞艺看到了简琳的犹豫,但是他也没有办法,这种状态下他不敢自己一个人先走,可是安德森偏偏又没有任何反应。
我很快就好了,你先回去吧。说话的语气恳切了几分,简琳看着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一个凉凉的声音突兀的就打断了她想说话的思路。
我以为你听到了,他说你先回去。安德森站了起来转过身看着简琳,银灰色的金属半框眼镜将他视线的锐利分毫不差的勾勒了出来,和这样的目光对视起来简琳很心虚,但是关于易丞艺的事情她又不愿意就这么轻率的放到一边,手指在微微的颤抖,简琳用力的捏紧了书角。
我听到了!加重语调强调了这句话,简琳的呼吸变得有点急促起来,和这个人对峙已经耗费了她大半的力气,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不可以顺利的接好下一句话。
那么你还站在这里是在期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或者说是,想稍微尽力挽回一下,来获取到他对你的好感?安德森说话的语调几乎没有什么起伏,但注于其中的压迫感哽的简琳想愤怒的回应都做不到,就连习惯了安德森常有压迫的易丞艺都有点受不了,加上这种直白到偏激的话,他有点生气起来,起身想把安德森针对着简琳的视线调整过来,但是还没有站稳,安德森就一把将他重新按回了椅子上,冰凉的手指轻轻地触上了他皱紧的眉间。
这样你才会看着我?话尾因为而语调的起伏而微微上扬,安德森试图按平易丞艺眉间的不满,只是那双眼睛里明确的写上了他现在的心情。
会发生你所期待的事情的,让我们一起做好挽回的准备吧。安德森的双眼认真而平静,话好像是对着简琳说的,但是他的视线却再也没有落到过易丞艺以外的其他地方。
这次是因为你拒绝我。
简短的话音刚落,原本轻轻落在易丞艺眉间的手指突然反转过去扶住了他的后脑,几乎就在感应到那冰凉触觉的下一秒,易丞艺的嘴唇就被温热而柔软的紧贴上了,有点干燥的唇被湿润而缠绵的缓慢吮过,没有来得及闭合上的牙关已经被趁虚而入,可以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正在口腔里无度的索取,易丞艺的神经完全跟不上身体直接获得的触感,那些亲密的唇舌交换已经进行了无数次,而他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他知道,安,安德森在吻他。
反应之所以会迟缓,除了心理和身体上受到了强烈的双重刺激,易丞艺还缺乏推开他的经验。
所以这个攻势强烈到让人无法拒绝的湿吻足足持续了一分钟。
隔着镜片的双眼此时让人看不透,是安德森主动放开了易丞艺的唇,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易丞艺居然会完全呆愣住让他亲了个够。
我喜欢你。
推了一下已经下滑到鼻梁的眼镜框,安德森在他的眉间印下了一个浅淡的吻之后便缓缓的退离到了易丞艺的安全范围之内,或许这是一个极为珍贵的告白,因为他的年龄还没有成长到能够完全控制住自己,易丞艺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一个喜欢肉麻的把爱挂在嘴边的人,心迹这种东西他更喜欢用温柔到宠溺的行动来向喜欢的人坦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