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脸更痛了,沈映说:“那群打你的人是老手了,很会躲监控,没能追查到。”
我说:“我想先去看看姚晓芙。”
沈映载我去了潭桥。他在医院外面等我,我进了医院,找到住院部,才想和护士打听姚晓芙在哪间病房,一抬眼,看到了艾杉杉。艾杉杉也看到了我,显然吃了一惊,东张西望了阵,冲我一比眼色,鬼鬼祟祟地钻进了楼梯间。我跟着找过去,艾杉杉又是一顿查看,神色诡秘地和我指指楼上。我们上了天台,他关好门,这才和我打招呼。
我问他:“你今天不用上课?今天周一啊。”
艾杉杉道:“校长不让我去上课,让我不要在学校传播流言,还说再这样就永远不用来上课了,我外婆急死了,拉着我外公去找自己的那些老同事疏通关系了,我从家里溜出来的。”艾杉杉撇撇嘴,不以为然,“我本来也不想去学校了。”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姚晓芙在这里?”
“我不是来找姚晓芙的啊,”艾杉杉道,“我来等我哥的,出门前我给他打了个电话,电话里说也说不清楚,他今天来医院给妈拿药,我就说那在这里见一面好了。”他往围栏走去,眺望着,说,“刚才看到姚晓芙的妈妈,我就跟着她到了住院部。”
我有点糊涂了:“等会儿,你不和你哥住一起?你哥住单位宿舍?那你妈妈……”
艾杉杉说:“我哥不和我住一起啊,我平时住学校,周末回家,我和外公外婆一起住。”艾杉杉说,“我哥要照顾我妈,我妈在深山老林养病呢。”
“深山老林?”
“琼岭赤练峰的赤练寨啊,我哥一个月才上来一次,他很忙的。”艾杉杉又说:“从这里开车过去大概得两个小时吧。去前山近一点,一个半小时。”
“你想让你哥……去和学校谈谈?”我问他。
艾杉杉自己也说不清:“我就想见见他,我……”他一看我,忽然瞪大了眼睛,“关律师,你被人打了啊?”
我也瞪眼睛,哭笑不得:“你才发现?”
艾杉杉抓耳挠腮,不太好意思地说:“不然你去问护士要个创口贴?还是拿酒精棉花擦擦?”他吐了吐舌头,“我还想你怎么见我还画这么重的眼妆。”
我捂着嘴角,笑不出来了。艾杉杉趴在了栏杆上,看着楼下,咕哝道:“我们校长以前混黑社会的吧?”
我拍了拍他:“我先去看看姚晓芙,你哥来了,你让他等会儿,我想和他聊聊。”我看着他,又说,“无论事情怎么发展,这个案子到底会怎么样,你愿意为姚晓芙站出来,是很勇敢的。”
艾杉杉也看着我,他和小艾长得不太像,他的眉眼是柔和的,眼神天生带着些无辜,他身上没有任何一丝攻击x_ing,从他身上经常能看到犹豫,彷徨和茫然。我不知道小艾有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一段时期,有着那样一双锐利的眼睛的小艾彷徨起来会是什么样呢?
我对艾杉杉说:“但是你也要知道,这个世界,不是所有热诚都会得到同样的热诚,不是所有反抗都有结果,你做得已经很好了,不要想太多,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那时我已经隐隐有种预感,姚晓芙的案子会走向无疾而终。我不希望艾杉杉太自责,那天晚上,在曾海的办公室前,没有更用力地敲门,没有立即去找别的什么老师求助,没有拉住姚晓芙,问她为什么哭,不是他的错。
艾杉杉点了点头,我们约在医院门口再碰头,我就去找姚晓芙了。
姚晓芙在床上昏睡,她的父母陪在床边,看到我,她父亲就把我拉了出去,我们去了住院部外说话。他派了根烟给我,我拿着烟,没点。姚父点烟,抽烟,好一阵,他说:“关律师,不然,就算了吧……”
他赶忙说:“您的旅费我们会给的,还有您……”他瞅着我,不等他说下去,我接道:“我没事,这点伤没事。”
他避开了我的视线,抽烟,说:“曾老师写了封道歉信,学校也给了承诺。”
我问他:“晓芙本人是什么意愿?”
姚父一时激动,烟在手里乱晃,盯着一片Cao地说:“她连人都认不清了,关律师……她才十六……十六啊!”
我遇到过太多这样的家庭了,我完全理解他们的放弃,他们的退缩,但我还是想争取一下,我说:“晓芙不是第一个,也可能不是最后一个,我完全理解您的决定,只是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我们能继续……”
我没说下去,姚父沉默着,我没再强求了,和他握了握手,就走了。艾杉杉和小艾已经在医院门口了,小艾在抽烟,艾杉杉看到我,招招手,说:“我去对面超市买点东西。”
他跑开了,我走到小艾跟前,他看了我一眼,碰了下我的脸:“你没事吧?”
“也不是第一次被打了,没事。”
“没去医院看看?”
“真的没事,”我问小艾,“杉杉都和你说了吧?”
“他问我,要是他高中没毕业跟我回去种地养猪,我会打他吗。”
我马上说:“不用担心这个了,他不用出庭也不用作证指证谁了。”
“不告了吗?”
“不告了。”
小艾眨眨眼睛:“那你岂不是白跑一趟?”
“赚了顿打。”我说。
小艾笑了,他问我:“那你要回去了吗?你从上海来的吧?”
“大卫告诉你的?”
他笑着告诉我:“那天你自己说的,你说你是律师,你从上海来玉松,你还问我玉松的冬天下不下雪,还问我要电话号码,我给了你,你都忘了吧。”
我不记得了,我那天真的喝了很多,喝太多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时窘迫,不好意思看小艾,只能到处乱看,想赶紧换个话题,我看到沈映停在路边的车,指着说:“大卫也是律师,他的合伙人还是我学长,要不是他,我今天都没法从荒郊野岭回来。”
小艾应了声:“那你该好好谢谢他。”
我还在没话找话讲:“你认识吗?沈映。”
“见过几次。”小艾低头抽烟,看着自己的脚,几根头发垂下来挡住了他的侧脸。我想拨开它们,我想看看他的耳朵,他的脖子。我想再看看。
我问小艾:“那能再给我一次你的电话吗?”我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改天找你和杉杉一起吃饭,想谢谢他,他很有勇气。”
小艾问我:“有笔吗?写下来吧,省得你又忘记。”
我忙跑去敲沈映的车窗,他看看我,又看看小艾,问我:“你朋友?要梢他一段吗?”
我着急拍车门:“学长,赶快借支笔!”
沈映找了支笔给我,我一回头,小艾已经走到我边上了,我又问沈映要纸,小艾却抓过我的手,直接在我的手心里写他的号码。
笔尖接触我的手心,一时痒,一时又毫无感觉,我听到小艾的呼吸,一时很清晰,一时又隐进了风里,我着急想再听听,可能因此不自觉地和小艾挨得太近了,他挑起眼角看了看我,我忙往后缩,我看到艾杉杉喝着可乐往回走过来了,清了清嗓子,说:“和杉杉说,别想太多。”
小艾点了点头,我又说:“要送送你们吗?”
小艾写完了,把笔递进车里,沈映接过笔,也问:“小关的朋友吧?要去哪里吗?”
小艾摆摆手,关照我:“记得去看医生。”
他转头就去找艾杉杉了。
我上了车,沈映发动引擎,却不开车,就对着我笑。我摸摸鼻梁,问他:“你没见过小艾?他和大卫好像很熟。”
“有点印象,见过几次。”沈映把车开出了停车位,说,“你喜欢这一型?”
轿车驶过小艾身边,他在和艾杉杉说着什么,我从后视镜里看他,又扭过头看他,艾杉杉低着头,往我们这里望了一眼,小艾拍拍他,他的头低得更低。
沈映播爵士乐来听,音量调得不高,和我说:“要不要考虑留在玉松?”
我笑笑:“他也不住在玉松啊。”
沈映看我:“这你都知道?不住玉松,那住哪里?”
“山上。”我一指前面隐约可见的连绵山脉,“什么赤练寨。”
沈映笑着说:“哦,那就在我的别墅附近。”
我这才知道他年前在山里修了间别墅。他说:“下次给你创造创造机会。”
我说:“那麻烦学长现在就带我去买个手机吧。”我把手给沈映看,小艾写的一串数字很端正,也很工整。
我一摸口袋,干笑了两声:“可能还要麻烦学长借点钱给我。”
沈映说:“说真的,你不妨考虑下,我们事务所也想拓宽下这方面的业务,为社会服务嘛。”他说,“你要是同意,别说借钱了,房子都借给你住。”
13689767989,小艾的号码。我到现在还记得。
那天晚些时候,我从市立第一医院急诊部出来,脸上多了几块胶布,手腕上缠上了绷带,腋下还多了副拐杖。沈映在停车场等我,他就站在他的车边上,手里拿着盒麦当劳薯条,边吃边看我,我走近了,他看得更夸张,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说:“我也觉得没这么严重。”我把拐杖靠在一边,说,“拐杖是有点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