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长生【完结】(4)

2019-06-14  作者|标签:


  土堆里半包着一大块灵器的碎片,似乎原是某种鼎器,剩半的鼎口尤腾着稀薄的黑色煞气,鼎壁外露的些许纹饰,看一眼就叫人发晕。沈梦只瞥了一下,好像听见脑海里又传来了嗡的一声,转瞬即逝。
  这些都不是最特别的。最让沈梦觉得惊奇的是,有个半大小孩正撑着手,高高地坐在那残破鼎沿之上,稚气未脱的脸上眉眼尚未长开,但已显极英俊之姿。与沈梦这种笑脸乖圆的白净书生型大为不同,那孩子眉目俊朗,又邪又烈,长大后若披甲跨马在熙攘长街上回首一顾,不知要成为多少佳人梦中萦思的英雄模样。
  现在,那一双英气微露的黑眸,正无声望向沈梦。
  残鼎的煞气熏得沈梦都有些窒息,这诡异情形之下,沈梦再天真,也不会觉得他是普通的凡人孩童了。仔细地瞧了又瞧,沈梦暗暗地握紧了灵剑,谨慎地开口道:这是魔鼎的残片吧,你是修魔之人?
  这些年,天上仙魔两界修好,表面上平和相处,互不干涉。下界也跟着平息了修仙与修魔者间的派别纷争,起码一见面没有非要你死我活之说,只有特别凶残恶毒、有违天道之流,才会遭众怒讨伐,其余无论流派,不过是各修其道,各寻机缘罢了。因此沈梦虽有些紧张,却也不会贸然动手。
  你是来找这个的?小孩不回答沈梦,自己说起话来,嗓音明明是稚嫩的,却听起来傲气十足。他从身旁圆叶蔓草的长藤上拂过,指尖拈起唯一的一朵薄瓣黑白相背的花儿展示给沈梦看。
  阳瞑花!沈梦点头如捣:正是找它。他瞅瞅小孩,犹豫地道:可否让与在下?若有什么条件沈梦往怀里一摸,自己只带了一些还真丹之类常见得很的丹药,远不到阳瞑花的价值,话便说不下去了,暗暗发愁起来。
  我不要那些没用的东西。小孩却不屑地撇撇嘴,干脆道,拿去吧! 说着把花向他一抛。
  沈梦赶忙接住花,挠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这么珍贵的阳瞑花。或者你想要什么,说来我看看?
  不要不要,什么都不要,你快走,你在这里碍我事。人小脾气还蛮大。
  沈梦哦了一声,只好离开。临走前礼貌地问:小道涵翠山端华派沈梦,这位道友,请教尊姓大名?
  道友?大概还没有见过修仙者对魔修这么好声好气过。小孩嗤笑一声,你倒有点意思。那就记住吧,莫泽小孩似乎说了什么,傲然露出睥睨一切的眼神。
  问完姓名,转身走了两步,沈梦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郑重道:你放心,我不会将这里的情况说出去。
  莫说阳暝花,仅那魔器残片也是会有许多人觊觎的。为了给这个看起来天赋不俗、又难得没什么恶意的孩子多一点安宁修炼的时间,沈梦决定不向任何人吐露在这里的所见。
  小孩却一样端着冷傲的脸,闻言也没有说什么,只满不在乎地晃了晃白生生的脚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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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暝花百年一开,此次能正好寻得一朵,已经是无上的机缘了。沈梦在回去的路上想着,这朵让温华去献上就好,自己散漫惯了,也不拘非要做掌门弟子,反正就算没选上,也可以继续修仙的。
  他下了决心,向着涵翠山疾飞而去,御剑穿云,扑忽的云雾霎时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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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蒙散去,一晃却见到了温华高兴万分的脸。他兴奋地握住沈梦的双臂,满腔激动地道:沈梦,掌门挑的这一批入室弟子里真的有我!多亏了你给我的阳瞑花了!
  看到温华高兴得眼眸明亮的样子,沈梦不由也乐呵呵地笑了。温华与他对着笑了半天,忽然想起沈梦却是没选上的,顿时有点愧疚,但复又牵起沈梦的双手,欣然又郑重地道:沈梦,你放心,今后不管有什么好的,有我一份,就有你一份,我们同修长生。
  温华的眼神如此真挚,像只为他一人闪耀,沈梦看着看着,不由笑得一脸甜美,心里正如春日的湖泊,满是温暖的水波在荡漾。
  沈梦飘飘然地觉得,眼前的一切是这样好,又好像知道,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也会同样地很好很好。他认认真真看得太久,眼前有点迷糊,发散的目光里,温华的脸好像成熟了些,依旧眼神温柔,嘴角含笑,但眨眼间又慢慢地垂下了嘴角,眼神也黯淡下来,泪水盈睫,如雨蝶难飞,似有无尽的纠结和伤痛。
  而同时,沈梦的心头,也涌上了一股难以压抑的伤心和痛苦,神魂随之前所未有地剧痛,痛到发不出声音。温华见此愈发哀伤,变成了满脸不忍再看的表情,竟咬唇撇过头,放开了原本拉住沈梦的手。沈梦刹那间像从涵翠双峰的万仞云头骤然跌坠,带着无尽的惊痛大叫一声:温华!蓦地坐起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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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音回响,室空无人。沈梦惶然地坐在云丝被中,方才急促起身的动作带起一片灵气飘逸,帘角垂挂的夜明珠微晃,但依然持续散发着柔和而抚慰的光芒。他四面看看熟悉的房间,才慢慢地安定了神魂。
  神仙是不是会做梦?会的,沈梦刚才就在梦里。梦也不是假的,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像是上一辈子的经历。他觉得自己早该忘了。毕竟千辛万苦的修炼之后,他已经真的成仙了,现在是仙界新晋的忘真仙君,住着九霄云上的小居所,万古无忧。
  但成仙就彻底无忧了吗?就真的一切都好了吗?沈梦知道,起码现在的他不太好。他从来没有真正忘记过的往事,在梦里又过了一回。虽然没有完整地梦到最不愿回想的片段,但刚才将醒前那阵锥心哀痛,还是让他心悸不已。
  前尘如梦,入梦忘真,几时能醒?沈梦怔怔地坐了一会儿,低下头,捂住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请多关照~
晋江电台:听众暄光迟为朋友沈梦点播了一首张信哲的《从开始到现在》。

  ☆、第二章 谁记当年

  
  翌日起来,因着夜里没睡好,沈梦的精神有点恹恹。一杯明心茶下去,清心静气之后,沈梦在院子里舞了一套太极剑,彻底唤醒了神智,才理智地分析起昨晚的梦来。
  做梦不奇怪,梦见从前也在意料之中。沈梦溜达着走到书房,看向窗外的假山池景,觉得没忘记就没忘记吧,也就那样了;做了仙人,要心胸豁达些,顺其自然嘛。
  但是,这几日,他老是连着梦见去莫泽的事,这就有些奇怪了。这些梦里,其他一切都是原来的记忆,但唯独关于莫泽的场景,似曾相识,又难辨真假。
  因为他曾去莫泽找阳暝花的经历,虽然是真,但在当年就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沈梦一直以来,只模糊记得拿到了花,却不知道过程,好像迷雾里来去的记忆,都留在了迷雾中。
  然而现在的梦境却清楚地告诉了他,是如何拿到阳暝花的。而且,沈梦终于明明白白地想起来了,坐在莫泽中心诡异残鼎上的那个小孩,从熟悉的眉眼间判断,定是斜阳无疑如今魔界流金宫的主人,流金魔君斜阳。
  沈梦不得不怀疑,自己关于莫泽的记忆可能被封印过。或许是成仙后封印的力量输于了他,又或许有别的什么缘故,他就逐渐想起来了。而别看斜阳现在是执掌一宫、威风凛凛的魔君,彼时也还不过是个小屁孩,断然没有如此大的力量,能够对沈梦施以一个这么长久的封印。
  沈梦猜想,刨根究底,应是那个破鼎的作用。梦里,那个鼎总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在召唤他一样。这种莫名的潜层杂念,既阴森诡异,又于仙途有碍,沈梦觉得很不好。他要想办法解决一下这件事。
  沈梦想着,就下了决心,行动也非常迅速,立马招来一朵行云登上,倏地飞去。
  云朵载着沈梦,悠忽忽飞了好长好远的路,直从仙界中间地带,飞到了气流有些紊乱的边缘。
  沈梦这才略停了停,稳住云身,抬眼望望前方灰白交混的边界,又看向边界那头略暗几分的天,想了想,捏了个收敛气息的诀,就径直越过了边界,飞入气象迥异的彼端魔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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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梦被看门的小童子引入流金宫的时候,里面一番搬桌移柜的忙碌景象,斜阳正在前殿亲自指挥人挂一幅画。他交臂皱眉看着,就听身后有个清亮的声音道:再往左一寸便可。
  斜阳惊喜地回头:沈梦,竟是你?
  沈梦白衣如云地站在他面前,微微地笑了笑。
  斜阳抓住他的手臂就拉他走,一边道:我这府邸新赐的,刚在整修,堂上乱得不像样。来,我带你到清静的地方坐。
  两人穿过侧门和偏廊,进入园子,跨过一池赤金艳红的龙鲤,走到了一棵白瑛树下。树上金粉勾边的白花开了满枝,堆琼砌玉又晕着金辉,美不胜收。花阴带香,树影朦胧,别有一番意趣。
  两人于树下石凳落座。斜阳打了个响指,便有一名头顶两团圆髻的缁衣童子奉上茶盘来,斜阳又挥挥手,将童子屏退,竟是自己热壶洗杯,亲手为沈梦泡起茶来。
  沈梦记起昨夜梦中的斜阳,正如刚才小童般玉雪可爱的年纪,桀骜不驯却都写在脸上。又看他如今成熟英俊的模样,虽然骨子里还是傲气凌人,但这几年愈发学会稍稍内敛,稳重深沉起来,更叫旁人琢磨不透、敬畏几分。
  想着梦境,沈梦开口问道:斜阳,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斜阳为沈梦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随口答道:哦?你是说在连峣那次吗?
  沈梦道:不不,我是说莫泽那回。
  斜阳这下认真抬眼看他,似笑非笑地道:呵呵,莫泽啊,不算我胡诌或发梦了?
  沈梦有点不好意思,喝了口茶掩饰,道:哎,从前犯浑,你别跟我计较啊,那不是之前一直没想起来嘛。
  斜阳一挑眉:看来现在想起来了?
  沈梦认真看着他:是啊,我就找你问这事呢。我感觉有些奇怪,好像之前那段记忆莫名被封了,最近却一直梦到。
  斜阳努力绷住严肃思考的表情,内心却为沈梦最近老梦见他而忍不住暗暗雀跃,但沈梦说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只能摆出正经脸,问沈梦道:让我探一探?
  沈梦毫不犹豫地将袍袖一挽,露出手腕,伸了过去,任由斜阳用手指点住,分了一丝神念和灵力到他体内查探。
  这样将防御完全卸下,由着他人神力入体的行为,可谓将生死交诸于人了,非极信任者不能为也,两人却做得自然至极,彼此无疑。
  斜阳凝神探了半天,收回手指,长眉微蹙,道:并没有发现什么。
  沈梦放下袖子,道:这样吧,你跟我详说一番当时的情形。我虽然梦见了,但总是迷迷蒙蒙的。
  斜阳抚着下巴,望向风中摇曳的白瑛花树,眯着眼,慢慢回想起遥远的往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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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阳算是在莫泽长大的,父母在他有印象之前就逝去了,无亲无故,孤身一人。他偶然摸到了莫泽深处,沾了那个不知什么来路的残鼎碎片上的些微魔气。这要换了普通人,也就一命呜呼了,但斜阳幸有一身修魔的先天根骨,竟是大难不死,反而慢慢琢磨出自己的修炼之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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