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西卜终于感觉到了地狱宰相是多么困难的工作：不仅要在魔王正常的时候应付对方的突发奇想，还要在魔王失忆的时候应付对方的胡思乱想。“奴隶是一种契约产物，奴隶的生命完全掌握在主人手里，主人只需要用思维就可以限制甚至伤害奴隶，一般是用于惩罚战犯的……”
“唉，路西法是不是堕天过？”夏鹭忽然扯开话题，看起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原本好像是个天堂的天使？”
“是的，”别西卜尽量谨慎地回答，“您堕天前是天堂的——”
“萨塔拉是在路西法之前堕天的吗？”
“不，他是在……”
“之后？”
“是追随……”
“那他也不是战犯啊。”夏鹭终于把话题绕到了他想表达的意思上，别西卜深吸了几口气，“您要是最开始不打断我，我早就给您解释了！”
夏鹭淡淡扫了他一眼，明明一再确认过这是失忆版的，别西卜还是浑身一哆嗦，路西法实在是积威甚重，别西卜总觉得对方在转着什么会让他抓狂的念头，“在您堕天前，您是纯粹的光属x_ing。”他顿了顿，似乎在观察夏鹭的表情，“地狱却是纯粹的暗元素环境，堕天最重要的步骤就是将光属x_ing转换为暗属x_ing，而以您的光属x_ing纯度，在转换过程中可能有生命危险。因此他主动与您签订了契约，您从他那里得到了支撑过堕天的生命力。”
“也就是……堕天使都是暗属x_ing？”夏鹭似乎并没有听到真正的重点，他轻飘飘地问，别西卜却不敢轻飘飘地答，“是的。”
“好。”夏鹭点点头，“你先出去。我有话单独和他说。”
别西卜一时之间实在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怕面前这个毫无力量的纯人类，即使这躯体里是路西法的灵魂那也是个失忆版，从力量到智慧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值得他害怕——但夏鹭又看了他一眼，他退了一步，乖乖去了客厅。
那是一种绝对的威压，生而身居高位的傲然，从未有过卑微与犹豫，无论是在天堂还是地狱都保持的绝对高傲。
自卑一旦产生过，再怎样身居高位都无法掩盖。别西卜明白这一点——而自卑的人面对高傲的人，要么想要毁灭，要么想要臣服。
他臣服于路西法，跪在他面前任由他抚过自己的头顶，无法反抗，那种力量让他畏惧，也让他心甘情愿地追随。
夏鹭在门关上之后伸手理了理萨塔拉的头发。“醒了多久了？”他貌似不经意地问，“别装了，这么僵硬地昏睡似乎不太符合逻辑。”
萨塔拉轻轻转过脸，夏鹭惊讶地发现那双看过来的银色眸子s-hi漉漉的，带着一层水汽。“很疼？”他下意识问，目光在他的伤口上扫过，“嗯……吃块糖？”
他说出了个足以被天使耻笑的建议。萨塔拉微微摇头，眸子盯在他身上，却没有看着他的眼睛。那种目光让夏鹭感到慌乱和压抑，“你到底在看什么啊……萨塔拉？”
从那双眸子里，慢慢地，落下晶亮的泪珠，沾s-hi他高挺的鼻梁和靠下的右脸，落入被单里。
他咬着下唇，无声地啜泣着。
夏鹭伸手把他的唇从他牙缝间拽出来，对方茫然地张着嘴，隐约的血色从唇上的伤口中涌出。夏鹭隐约记得自己曾像这样做过一次：拉出他的唇，用指尖撬开他的齿列，阻止他继续咬伤自己；然后用另一只手慢慢抬起那满是泪痕的脸，抱在自己怀里。
“帛曳……”从他的唇中几乎吐出另一个名字，却终究没有出声，恍惚间在天堂顶端的白色宫殿，尚未堕落的天使张开翅膀，那纯白的六翼如同汇聚了满天华光，他纤长洁白的食指被怀中的天使含在齿间，中指则沿着对方下唇的伤口摸索，垂下的黑眸带着平静的安抚，他没有说更多安慰的话语，只有在两人之间慢慢传递的温度。
“相信我。”
一模一样的话语，让人轻易丢弃心防。
萨塔拉近乎绝望地闭了眼，不肯去设想对方知道自己杀死他时会有的反应——无论是什么反应，背叛就是背叛，那是皮开r_ou_绽鲜血淋漓的伤口，无法被轻易抹平。
“路西法……”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相信我。”
他重复了他的话。
夏鹭在他头顶没有作声，只是轻轻收紧了环抱着他的手臂。
第6章 五
神创造了天地。神创造了日月。神创造了满天繁星。
神将这光挂在白天与黑夜，神将这力量洒遍世界。
神建立了天上的国度，神建立了云层的城邦。
神想要一个人立在他左右，协助他管理这城邦；神想要一个人注意着y-in影中滋生的恶魔，铲除太过黑暗的存在。
于是神汇聚了光，在光明中诞生出第一个天使，那就是路西法——在那个时候他的名字是路西菲尔。
路西菲尔是造物最初的光，但第一批天使和他相差的时间并不长。天使开始治理原本只有灵的城邦，渐渐地这城邦变成了天使的城邦。路西菲尔跟随着神的脚步，追随着他的身影，而这些天使追随着路西法。他们的意志是统一的，信仰是虔诚的，心灵是纯粹的。
但恶魔从未停止过勾搭天使。不被神明注视的地方总是滋生尘埃中的奇迹，恶魔就是这扭曲而令人惊叹的奇迹。恶魔教会了天使什么叫个人的情感，恶魔教会了天使什么叫思考和质疑，恶魔也教会了天使，什么叫做痛苦和悲哀。
恶魔让他们看到疼痛与生存的战斗，恶魔让他们明白喜悦与极致的甜美。在这地狱的最深处，黑暗凝聚出另一个天使，这个天使却有着最纯粹的光之躯。
就像是物极必反。
站在天堂最顶端的路西菲尔有着黑色的发与洁白的翼，那么深渊中的天使就有着银灰的发和漆黑的翅。他们像是镜像体：可这个天使不仅没有路西法那样的力量，还有着在地狱饱受折磨的不科学的光之躯，黑暗的极致是光明，只有光明才能让周围更显黑暗。
他黑色的羽翼让他无法进入天堂，他光明的属x_ing却让他无法忍受地狱。
他在夹缝中生活，徘徊于天堂地狱之间，然后他遇到了路西法。
那位黑发的天使注视他片刻，便对他伸手，完全没有像别的天使那样把他当成堕落者。恰相反的，那位光之天使微笑着抚摸他的羽翼，然后说，“和我的头发一样的颜色。很漂亮。”
他在那位天使怀里啜泣，天使温柔地阻止他习惯x_ing地咬伤嘴唇，然后说，“帛曳，相信我。”
“相信我会改变这一切。相信我能让光与暗和平相处，相信我能把神的福音带到最黑暗的角落，相信我能证明，每一个生命都是神的孩子。”
那时那位纯洁无暇的天使尚且没有意识到，“神看光是好的”——这句话里包含了怎样的无可奈何。
神看光是好的，因而黑暗变成了罪恶。
帛曳小心地握着他的手，轻轻拍打着那双羽翼。
“……是的，萨塔拉的名是您在堕天后赐予我的。”萨塔拉依旧把脸埋在夏鹭怀里，闷声回答，“在那之前，我的名字是帛曳。”
“……”夏鹭歪着脑袋，“你要是这么说……那我终于知道你是谁了，那个……一道光嘛！”
萨塔拉表情微微一僵，看起来有点尴尬。
“就是那个没有形态，只是一道光的堕天使！”夏鹭话出口开始纠结堕天使和堕落天使的区别——算了，反正他也记不清帛曳到底是什么，就当是个堕落天使吧，“啊，我看的版本是这样的，具体什么情况当然你说了算……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个神话里没提到的天使呢。”
萨塔拉不知该如何作答，就只是点了点头，顺从地继续窝在他怀里，享受着这片刻的安静。夏鹭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尽管他不知道在天使之间这代表着绝对的掌控地位，他也觉得这是个颇为舒心的姿势，“那个……虽然我还是不太清楚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但是请相信我……我会成为你希望看到的那个人。我会尽力。”
所以就对他究竟做了什么不闻不问，所以就忍住已经到了嘴边的怀疑和怒吼，所以就这样温柔地环抱他，为他制造一个安心的假象。
萨塔拉低声叹气，“又被您保护了。”
“王保护子民，应该的应该的。”夏鹭随口回答，“那么我要怎么做？总不能是等着车祸撞一下恢复记忆吧？”
“我绝不会让您受伤。”勉强知道车祸含义的天使实在无法轻易get人类的梗点，他抬头注视着夏鹭，认真地开口。夏鹭被他太过直白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诱拐了什么无辜孩童，“啊……好的好的，不说这个，我该怎么恢复路西法的那个……记忆啊，力量啊什么的？”
“回到魔界。”萨塔拉的眼睛并不显得如何兴奋，仿佛这是理所应当，“回到您原本的躯体。”
夏鹭的嘴轻轻张开，许久没有闭上。“魔界冒险，”他干巴巴地说，“很好，这绝对是人生中非常有趣的一次体验……嗯，好啊。对了，我要是成了路西法，能回人间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