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年二十四祭灶,接灶要用糖豆米团,天蒙亮时,冷风中便带着股甜丝味儿,飘的各处都是。
西苑,玉笙楼卧房外,小厮贴着门板听了听,见里头没动静就又走了,黄杨木的架子床上,四仰八叉躺着个人,眼睁着,直勾勾的盯着顶盖上的卷云纹。
白嘉还在神游天外,晃神的厉害,床边哼哼唧唧的一顿响,起来个少年,白胖白胖的,鼻子眼挤在一块儿,做着一副怪模样,哎呦哎呦叫着,滚上了床,压得床架子吱呀作响。
你咋睡地上了?,白嘉手脚一缩,让出了半块地,心神也回笼了。
庞祝吸了吸鼻子,裹着被子蔫头耷脑的团着,脸通红,白嘉瞧他不对,一摸脑门烫的厉害,连忙下了床往外走:我给你叫人去
门一开,冷风呼啦一下打过来,刚跨出去的脚没等着地又缩了回来,扭脖子看了看,见屏风上挂着件斗篷,便随手取了披上,然后往楼下走。
刚下到最后一个台阶,楼梯后头拐过来个十二三岁的小厮,拎着个食盒,眉清目秀的,说话也脆,仰着脖子问道:哎,你是哪个?
白嘉含含糊糊的回道:新来的
冬日里,天亮的迟,别看现下还灰蒙着,可时辰却是不早了,昨儿晚上吃的那点老早消化光了,正饿着,白嘉伸手去接食盒,但小厮抓的紧,弄不来,他只好又说:你家少爷发烧了
发烧?,小厮愣了愣,手自然松了,食盒被白嘉一把抢了过去。
小厮也不甚在意,他的心思全被拐走了:我家少爷怎么了?
从昨儿到现在,也够白嘉看清了,他这是投身到了古代,日常说的还是白话,但多少有些出入,于是捉摸了一会儿,换了说辞:你家少爷受凉发热了
这回,小厮懂了,也利索了,扔下一句:你顾着少爷,我请大夫去,就掉头跑了。
白嘉自顾站了会儿,想着那小胖子病着,吃是吃不下了,就没上去。楼下是个厅,桌椅板凳都不缺,布置挺精致,白嘉一点没客气的坐下,食盒是双层的,底层搁着一碗白粥,俩个咸蛋,上层是一碟饼,一碟酱菜,粥和饼分量十足,够两人吃了,还都烫嘴。
说实话,上一世白嘉是吃着牛奶三明治长大的,这熬的稀稠的白粥他鲜少喝,所以,当他嗞溜下一口后才发现,原来,这大冷的天,吃这个最是舒服。白嘉囫囵灌了个半饱,然后拿着个饼有一下没一下嚼着,饼是肉馅的,拌了葱花,挺香。
正吃的欢,小厮就领着个大夫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个人,是个板着脸的老头,一看就不好惹。一进屋,那眼神就嗖嗖的扫过来,白嘉一把把饼子塞嘴里,胡乱吞了,跟着上了楼。
一进门,那老头就头一个奔了过去,一叠声叫着:元宝少爷,手里也不闲着,拉了几下被子,把小胖子的脑袋给弄了出来,东摸西看的:哪儿难受?,老脸上透着股焦急,看着不似作假。
庞祝虚着眼,哑着嗓子叫了声刑爷爷就不作声了,这一老一少看着不像是亲爷孙,但感情应该是极好的。
白嘉捅了捅小厮,冲老头努了努嘴,问:那是哪个?
是刑管事,宅子里的老人,大小事都管,小厮还是蛮好使的,有问必答。
白嘉点了点头,记下了,心里却暗道,这老头不好糊弄。
那厢,大夫手搭着脉眯缝着眼,坐在那半响都不动一下,乍看像是睡着了,刚这么一想,那刑管事就开腔了,气急败坏的:老于头,这脉你号不完了是吧?搁我这还装一边说一边拿脚去踹:赶紧说说,我家元宝少爷有碍么?
大夫睁了眼撤了手,慢条斯理的说道:你这急脾气怎么总也改不了,你家元宝少爷没啥事,发身汗就好了,说完,掸了掸衣摆上的鞋印子站起了身,那动作那说话的调调都跟慢镜头似的,看得人一阵牙疼,小厮倒是伶俐,上前一步领着人去隔壁开药方去了。
刑管事帮着掖了被角,坐在床头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往外走,路过白嘉的时候,也不拿正眼看他,只说:你是昨儿随我家元宝少爷回来的那个?
这话让白嘉想起了进柴房前,仆人嘴里说的那个刑管事,怕就是眼前这个老头,是能定他去处的,于是忙跟了上去,恭顺的低着头:是的,前世的时候,他在他老子面前是惯会装乖卖傻的,所以,这一溜动作做的极顺畅。
不是在柴房吗,怎么在这?,刑管事背着手,噔噔地下到楼底。
白嘉心里打着鼓,脑袋垂地更低了:跟着少爷过来的,掐了忽悠的那些话,他说的不假,昨儿确实是小胖子领着他过来的。
小厮送走了大夫回转身来,把药方递了过来,刑管事接过大致看了下,吩咐道:去抓药吧,想了想又问:锭子呢?
今儿祭灶人手不够,被借去前院打扫了,年底要扫尘,人手再多,到了这会儿也不够使的。
那你今天多跑跑腿,好生照顾着少爷,刑管事这两天忙的脚不沾地的,都快忘了日子了:还有,火盆就不点了,多灌几个汤婆子给少爷捂着
小厮连连应道:刑爷爷放心,钱儿省得的
刑管事满意的点了点头,下一刻却又板起了脸,冲着白嘉道:昨儿夜里是你在房里伺候的?
这话一听就是要秋后算账,白嘉原想摇头来着,可不知怎么得,直觉告诉他,还是老实点比较好,于是便回了声是。
刑管事在白嘉身上扫了两眼,鼻子哼了哼:钱儿,你把他领去芮大娘那,然后一甩袖子走了。
等人走远了,白嘉忙问:芮大娘是哪个?,他总觉得后背发凉,有种不祥之感。
是院里管教规矩的,钱儿一脸同情:会打板子的
白嘉:
芮大娘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瘦高个,脸有些黑,白嘉被领着过去的时候,正看见她在训人,底下站着几个仆役,都跟小鸡仔似的缩着脖子。
离着一丈远,钱儿就站定了,并不往前靠,白嘉就见那嘴一吧嗒,话秃噜个没完,还不带重样的,简直叫人佩服。
垂花门外的一角原是个小花圃,此时花凋草落,只有石盆里养着的几尾红鱼还在转着圈的游着,白嘉左右无事,便趁人不备伸了根手指进去搅着玩儿,冷不防耳边响起个声音:新来的?,惊得他忙缩了手,低头站好。
钱儿好心,上前一步替他回道:是刑爷爷叫领来的
谁知芮大娘并不买账,上来就下狠招:先下去领二十板子
白嘉一愣,这啥情况,咋的上来就要打?斜扭头去看钱儿,钱儿朝他眨了两下眼,却说:我去瞅瞅药抓来了没,先走了,然后一溜烟儿没影了。
这个没义气的,刚白夸他了。
前世活了二十六个年头,挨打什么的,太跌份了,白嘉没辙,只得壮着胆子问:因啥要罚?
芮大娘一挑眉也不见发火,只问:你这身上穿的是啥?
白嘉低头一看,是他随手拿的斗篷,白底银绣,上好的绸缎面,在这一群粗布麻衣的家丁中,着实打眼,想着自己现在的身份,也知道错在哪了,忙解了下来。
只是他这么做也没落了好,只听芮大娘继续说道:院里的规矩,衣衫不整面目脏污者,罚十
听了这话,白嘉蔫了,这是事实,他无话可说,想来今天这二十大板是逃不掉了。
却不想,那芮大娘又说:听说元宝少爷病了?
白嘉心里一咯噔,果然,下一句便是:伺候不尽心,再加十板子
加上第一条,私用主家物事,三罪并罚,一共三十大板,我可有说错?
白嘉算是长了见识,不敢再顶撞,只得应道:没错,没错!,他要是再不知趣,先前的偷食,刚刚的偷玩,一股脑提溜出来,那不得把人打趴了?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白嘉刚应下,就有个婆子上前,领着他走开了几步,然后掏出个细长的竹条:伸手!
不是打屁股?白嘉心里一松,倒是伸了手去,只不过,第一下打下来的时候,他就后悔了,特么,还不如打屁股呢,简直钻心的疼。
钱儿给送了药端着空碗下楼时,正好看见白嘉叉着手进来,那手通红一片,看着就疼:出血了?
可不?,头十下就起了血道子,打完三十,他手都没法看了,估计肉丝儿都够炒盘菜了。
不过好在,这天冷,血流的不多都叫冻住了,而且现在也感觉不到疼,都已经木了,他把手伸人跟前晃了晃,自得道:像猪蹄不?
钱儿看了一眼就没敢看第二眼:我那有药,待会儿给你拿去,顿了顿又说:你这样也干不了活,这两天就在房里看着少爷吧,我去烧点水,你待会儿也好好洗洗
钱儿真好,哥谢你了,白嘉嬉皮笑脸的,这会儿他是真心觉得这个小孩儿挺好的,虽然他刚才偷跑来着。
房里,小胖子睡得呼呼的,白嘉没事可干,就弄了张椅子在边上看着,之前一直都没细瞧,现在打量着,这个叫元宝的少爷还挺像元宝的,长的挺喜气。
正搁这看呢,楼梯上突然起了脚步声,挺杂,听着似乎有不少人。
哎,我家少爷病着呢,你们别进去扰他,随着钱儿一声嚷,房门被推开了。
4
人未到,声先至:听说元宝染了病,我几个约了过来瞧瞧,这话应该是对着钱儿说的。
钱儿没接口,那边倒是自己嚷嚷开了:我怎听说是撞邪了?
撞邪,怎会?
那乱葬岗是啥地儿,元宝那身子怎受的了
那倒是!
他也是犟,百般劝不听,这不就出事了?
房门被推开,依次进来五个少年人,十三四的样子,身量未成,脸显稚嫩,锦衣罗衫的,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这几人说的高兴,只一见里头的人,话生生打了个弯:元宝房里怎会有个叫花子?
这话不怎客气,白嘉却笑眯眯的不当事,钱儿被堵在门外,个又小,便站在门槛上伸着脖子,说道:里头那个是新来的
显然,对于一个面生又埋汰的小厮,少爷们是不屑搭理的,只一味道:元宝可还安好?,若不是前头那些话,这问的还有几分诚心,只可惜,年岁太小,没经事,早早露了心思。
白嘉安稳坐着不见半分挪动,只稍稍侧了侧头:几位少爷可远着些,别过了病气去,倒害的年节里也耍不痛快
正准备围拢过来的少年闻言半僵在原地,想上前又顾及着,踌躇了良久,只听一人道:元宝可有醒?
床榻上,小胖子眼皮子抖了抖,虚开一条缝,没等睁开就立马又合上了,白嘉看着好笑,打发几人道:刚吃了药睡下,一时半刻醒不来,几位少爷贴心,知道心疼我家元宝少爷,今儿天这么冷还巴巴的过来,说着高声喊道:钱儿,给搬了座奉些干果瓜子来,就放在门口通风处,既防了病气又全了看顾咱家少爷的心,最是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