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无事嫌夜长,有事嫌日短,前世的春节向来寡淡,吃吃喝喝浑的很,到了这头,隔着高高的院墙,都能听到一地的喜气声,连着寒风都被挑热乎了。
喜灯初上,前院就有婆子过来传话,今儿团年饭摆在了中院,让早早过去,说完也不走,就拿眼瞅着钱儿。
白嘉觉得奇怪,来来回回在两人身上扫。就见钱儿耷拉着脑袋一步三蹭的过去,喊了声:三姑奶奶
哦,原来是沾着亲的!
那婆子没应声,直接一把拧了他耳朵:你娘年前来了几回也没见着你面,咋地?还置上气了不成?
钱儿歪着脑袋唉唉叫唤:没没没!
这宅里的婆子大娘大都手粗,眼见着那耳朵就红了一片,白嘉和锭子不由齐齐往后退了退。
那婆子不依不饶的,又狠狠拧了几把才松手:听三姑奶奶一句劝,抽空回去瞧瞧,那毕竟是你娘,即便是改了嫁也是,末了还长叹了一声。
钱儿揉着耳朵在地上蹦跶,蹦没几下,头上的棉帽子掉了,露出个锃亮的秃脑瓢来。
白嘉一看乐了:哎,怎么还是个青瓜皮?,之前见他老顶着个帽子,只以为怕冷来着。
锭子小声回道:钱儿年前还没十三,原来,这边的习俗,十三之前都是不留发的。
白嘉了然,这院里几个算来他最大,下去依次是锭子,庞祝,最末的就是钱儿,别看他年岁小,做事却伶俐的很,用前世的话说,就是少年老成。
帽子咕噜一下滚出老远,钱儿捡了,拍了浮尘,扣脑袋上调稳妥了才说:等少爷去了县学,我就回
那就好!,婆子满意了,脸上也见了笑模样,钱儿见状又凑了上去:以往的团年饭不都是摆前院的么,怎地今年换了?
管那许多干啥那孙婆子笑骂:到时只管吃就成
钱儿鼻子哼哼几声,随也不说了,转身噔噔瞪往楼上去。
锭子忙喊:小点声,别扰了少爷午休
钱儿冲底下扮了个鬼脸:我给少爷准备衣物去,你俩要一起么?
锭子摇头:不了
白嘉也跟着摇头,他看过庞祝的衣笼,一水儿红色,刺的人眼疼,虽前阵子送了新衣来,但瞅着式样花色和先前也无多大不同,这在他看来真心没啥好挑。
待庞祝下来时,只见他头上笼着童子髻,髻上盘着条银边红缎带,项间坠一把银锁,明晃晃的,配着那通身的红,玉盘般的脸,活脱脱一个招财童子。
怎样?钱儿叉着腰得意的紧。
锭子很是捧场,连连点头说好看,白嘉则胡乱应了几声,要他说,衣物无甚新奇,只小胖子那身肉该减减了。
主仆四人到中院厅堂时,里头已经坐了一屋子女眷,三两聚着吃茶闲聊,看打扮,应都是后院的奶奶,也就是庞游缴的小妾们。
白嘉跟着钱儿锭子一一上前磕头行礼,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一通喊下来,只唯独缺了个小奶奶。
退到一边儿时,白嘉忍不住嘀咕:看样子过会儿还得单独磕一回头
拜年磕头啥的,他不抵触,只是这跪来跪去的都不是自己个长辈,年岁还跟他前世差不多大,心里就有些不经心,面上也带出些不耐来:就不能齐活儿的一起整了完事么?
他这话是把主家所有人都说在里头的,钱儿听了,只以为他说的是后院的那位小奶奶,随回道:她现在身子金贵,定要随老爷一块儿来的
话落,就见门口进来一堆丫头小厮,中间簇拥着两人,其中一个中年男人,面貌敦厚,身材微微发福,怀里搂着个小妇人,白绫对襟袄儿,藕色段裙,嫩绿团花比甲,头上宝珠翠玉,比起其他几个,身子稍显单薄了些,不消说,这就是庞游缴和他的第八房小妾了。
以白嘉这个阅尽繁华的二世祖来看,这些个女子,无甚惊艳之处,好在都是纯天然的,看着还算舒服,只是那一双双三寸金莲,他着实欣赏不来,于是匆匆扫了几眼,认了脸,便低下了头。
却不想,他这无心之举却恰好映入了刑管事眼里,倒让老头诧异了下:原来竟还是懂些规矩的?
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春心萌动之时,遇见美色,有哪个不想多瞧几眼,尤不见那些家丁仆人眼神鬼祟,只这一个不同,刑管事先时对白嘉的不满,顿时稍减了一分。
各方见了礼后,丫头小厮留一个,其余就都退下了,这次白嘉没上赶着往前凑,而是推了锭子出去,自己则和钱儿往旁边的厢房去了,那里设了席面,是专给下人仆役们准备的。
庞宅最不缺的就是猪,所以,这一顿团年饭,也可称作杀猪菜。从猪头肉到猪尾巴,从猪血到猪皮,一个不拉全上齐了,碗叠碗垒了一桌,看着像是早备下的,热乎气都快没了。
白嘉这一桌子坐的年岁都相仿,都是小厮丫头,原以为能喝个小酒相熟相熟的,却不想,席面刚开,就都撸胳膊挽袖子干上了。
钱儿不知从哪里摸出个罐子来,抱在怀里:七哥,快,帮忙!,他短胳膊短腿的,够不着,整个人几乎都快挂到桌面上去了。
白嘉愣了半分钟,见这一顿注定是没得吃了,只得起身加入战局,两人配合默契,一个抢一个倒,扫了半个桌面,到最后,盘里竟连片菜叶子都没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