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原本是很谨慎的,若是直接说我知道你知道方成华,你快点说吧,他可能就闭嘴了,结果一进来,她说她姓方,蒋少明的提防就少了一些,如今又表明了善意,虽然不至于立刻和盘托出,却也不是一句不说了。
蒋少明按着他和卓睿商量好的,自然的接了一句,“哦,是吗?不知道方小姐跟方成华什么关系,我倒是听家里的老人提过这个名字。”
没想到蒋少明这么坦然的就说了出来,方小姐顿时就高兴了,立时问,“你家老人认识他吗?他还健在吗?”
“已经去世了。”蒋少明很干脆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结果万万没想到,这句话一落,方小姐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然后在刹那间,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蒋少明从未见过,一刹那间,可以如此悲伤的人,她整个人都掩面抽泣起来,身体在重重的抖动着,甚至连话都来不及说。
周益生赶过去,想要安慰她,可她只是紧紧的抓着周益生的胳膊,只能重复一句话,“我找的太晚了,他去世了啊,他已经去世了!”
蒋少明不相信,如果有人演戏可以演的如此逼真。
她是真情实感的为他姥爷伤心,可是,她是谁啊?他的姑n_ain_ai,他姥爷肯定的说过,是死去了,否则就这一个妹妹,他姥爷不会不找的。
方小姐说不出话来,还是周益生问的,“什么时候的事,埋在了哪里?”
蒋少明就说,“十多年的事儿了。至于埋在了哪里?我倒是知道,只是,你们必须告诉我,你们是谁,找他干什么?”
大概是死亡的悲痛太让人无法理智了,周益生原本说,“这不是你该管的,你只要知道我们没有恶意就可以了。”结果却被方小姐打断了,她抬起了头,脸上的粉已经被泪水完全洗刷掉了,即便是经过微整形的脸,此时也掩盖不住她的苍老,她却丝毫不顾,冲着蒋少明说,“他是我哥哥,我亲哥哥啊。你告诉我他在哪里?他这辈子过得好不好?他……他怎么能先走呢,他为什么不找我啊。”
饶是蒋少明听见她姓方,有过那么一丝的猜测,可这个答案也让他太吃惊了,他直接站了起来,看着这个压根与自己姥爷没有任何相像之处的悲痛的女人,不敢置信地问,“怎么可能,你不是死在了广东了吗?”
方小姐猛然抬起了头,刚刚还泪眼朦胧的眼睛此时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你怎么知道?”
而此时,周昌荣则在香港的一家酒店中,无聊的看着窗外。
他是昨天到的,来香港交拍品。他也不是没参加过这样的拍卖,拍卖网站是有专门的流程的,东西早就上了保险,也有专门的保安公司看护,按理说,他今晚应该放松一下,等着收钱或者拿回东西就可以。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无端端的烦躁起来。
这可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周蓉夫妻霸占了他的公司,他手上只有小钱也无大钱,周一扬那小子居然告密让蒋少明断了他找投资的活路,外加蒋少明还拜托了卓睿,试图在国内追查丢掉的翡翠。他只有这一条路,如何不听从,自然就留下了。
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第59章
都这个时候了, 蒋少明自然不能再装不认识不知道了。他看着眼神异常犀利, 但凡他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恐怕就要上来撕碎了他的方小姐。又扭头看了一眼卓睿,瞧见卓睿冲他微微点头,他就开了口, “方成华被过继给了蒋家, 改名蒋东方, 创办了万福珠宝,我是他的外孙。”
这简直是太大的意外了, 饶是方小姐这样已经经历了人世间那么多意外的人,都有些不敢置信, 惊呼了一声天啊, 然后用手捂住了嘴。
不过她并没有惊讶太久, 就忍不住站了起来, 大概是太激动了,五公分的高跟鞋她都走不好了,干脆直接甩在了一边,走到了蒋少明的面前。
她的个子,在这个年纪的女士中,其实并不算低,足有一米六五左右。可蒋少明对她而言,还是太高了, 她只能用一双满是泪水的眼睛仰望着蒋少明, 然后伸出了手, 去触碰了蒋少明的脸颊。
这个动作让蒋少明有一刹那想要退缩,这个女人却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不过声音已经变得哽咽而温柔了,“别动,让姑n_ain_ai看看。”
蒋少明就站住了。
老太太明显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她即便已经那么大岁数了,她的手还是绵软柔滑,放在脸上一点都不难受。她的手经过了蒋少明的眼睛鼻子,最终停留在了他的耳朵上,然后说,“怪不得我没认出来,你长得一点也不像我的哥哥,眼睛鼻子嘴巴都不像,只有这双耳朵像,r_ou_r_ou_的,从小妈妈就说,他有福。”
她这样含着泪回忆的样子,能看出来真的是兄妹情深。
蒋少明的声音也缓和了下来,说道,“我长相随了我妈,我妈随了我姥姥多。”
方小姐就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姥爷过得好吗?他是怎么去世的?怎么这么早?”
蒋少明就把他姥爷得病的事儿说了,不过为了安慰这个姑n_ain_ai,他还说,“您放心吧,我姥爷这辈子过的挺好的,有特别爱的妻子,也有很孝顺的女儿,更有一手创立的事业,他走的时候说自己很美满,除了没找到您。”蒋少明忍不住问,“我姥爷说,他成人后就回了韶华镇老家,想要把你要回去,可已经搬走了。邻居们说,你被嫁给了一个过路的军官。他找了很久,才知道你们去了广州,他跟了过去见了家里原先的仆人,说是你已经病死了,还给他看了坟,他才死了心。”
蒋少明看着一直摇头眼泪大滴大滴落下的方小姐,忍不住问,“姑n_ain_ai,那是怎么回事?”
他一问,却不知道为何,方小姐就已经哭得说不出别的来,只有一句天啊不停的在重复,倒是让蒋少明一头雾水。还是周益生在旁边,说出了实话。
“那是故意做的假。”周益生叹口气说,“是为了摆脱小姐的亲生父母,才这么做的。”
这显然是有故事的,周益生还准备再讲下去,却被方小姐打断了,颤抖着声音说道,“还是我说吧,很多事你也不知道。”
她说着看向了蒋少明,事情却要是从蒋少明的姥爷被过继开始讲。
方小姐原名方莲芝,跟方成华一起,是布店老板方业死去的老婆给他生的一双儿女,两人足足差了五岁。小的时候,母亲犹在,布店的生意也算不错,一家生活富裕,方成华和方莲芝这对兄妹日子过得很好,父亲虽然说不上多慈爱,可也对他们关心有加。后来母亲病死,半年后,父亲就续弦了。
“都说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其实是男人天x_ing凉薄,一来生孩子他们不用付出,原本感情就不如母亲的浓烈,二来想要讨好小老婆,自然就对我们不上心起来。后母生了儿子后,就生怕哥哥作为长子要继承家业,也眼红我妈留下的嫁妆,怕我都陪嫁出去。那些年我们的日子过得特别差,动不动就要罚跪,一天都不给吃食,好在,哥哥和我还能相依为命,慢慢就过来了。
原本我们想着,那时候男孩子十五岁成亲,等着哥哥成了亲,就是大人了。他就想着自己出去找个活干,就算接不出我来,也能让我俩的日子过得好些。哪里曾想到,后妈心思那么歹毒,一天哥哥刚从私塾放学回到家,就被后妈塞上了马车,说是有亲戚想要见他。那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我疯狂的找哥哥,质问他们将哥哥送到了哪里去。为此还让他们觉得我不逊,而挨了打。后来还是家里的老仆偷偷告诉我,过继出去了。可给了谁,去了哪里,我却一无所知。
我那时候已经七岁了,早已懂了事情。那是重长子的时代,连长子都能过继出去,我又算什么呢。我一边跟老仆打听,一边就变得老实起来,带弟弟妹妹不说,还要干家务,给铺子里做刺绣。可他们做的太隐秘了,我什么都没打听到,渐渐我就长大了。那时候我就想,等我嫁了人,再求了丈夫,帮我找。可我哪里知道,他们会那么丧尽天良。”
说到这里的时候,方莲芝一脸的愤怒,她随后说道,“不,我应该说,我没想到,他们不是人!那会儿后妈生的弟弟已经十二岁了,读完了私塾,送到了省里读中学。中学可以办留洋,但需要大笔的花费,可我们家不过是个小商人,哪里有这个钱?他们算了钱不够,我以为就没事了,哪里想到,他们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那时我已经十四岁了,因为随了妈,在镇上是有名的漂亮。他们就想把我卖出去。”
方莲芝嘲弄的笑了一声,“一般的姑娘,十二岁就定下了亲事,十四五岁就要出嫁了。而我十四岁还没说定人家呢,镇上来提亲的人多得很,可都没达到他们的要求。我以为最多我守到十八岁,成了老姑娘,他们就会不得已把我嫁出去的,可万万没想到,那日镇上过了军队,有个四十岁的军官来店里闲看,瞧见了我,他们就把我卖出去了。
我反抗过,我不愿意过,可却挨了打,告诉我不嫁也得嫁,死我都不能死在家里。随后,我就被嫁给了我的第一任丈夫,那个男人跟我爸一个岁数。”说道这里,方莲芝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嫁给他没几天,军队就要南下,他就把我带走了。离了那对父母,那男人又对我好,我心思简单,就想着,老点就老点,起码是自己的家,于是就安下心来,想要跟他过日子。
他官做的不错,我嫁他时已经是团长了,很快就派去了广州,又升了官。我就在那里做了官太太。他对我挺好,让我帮他应对官场上的人,也学了好多东西,认了字,还懂了英文,人人都叫我刘太太的。我以为这日子就这样了,只要我找到哥哥,再生个孩子,就是一辈子。哪里想到我跟了他几个月,哥哥一点消息都没有,孩子也没怀上,解放了。
他要去台湾的,我以为自己也会跟着走,我还想着,走了的话怎么找哥哥,结果才知道自己想多了。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正房太太,他在广州乡下有老婆孩子的,平日里想不到,撤退的时候却带上了,留给我了一万元大洋和一套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