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真不嫌熏得慌。”贺涵抬手把他那一大串子花摘掉挂在门板背后,又回手摘自己的。一样舟车劳顿折腾了几个小时,也不知怎么贺涵就看着更精神体面些,连T恤上的皱褶都要少两条似的。“先吃点什么吧,下楼去餐厅还是叫客房服务?”
“出去吃出去吃!”周凯在洗手间里遥遥驳他一句,“好容易出来玩,总在酒店里呆着有什么意思?再说我还是第一次出国——”
话说到半截就梗住,咽成喉咙深处哑哑的喘,贺涵从后头把他搂个满怀,热腾腾的胸口和大腿紧贴上来,两条胳膊箍住了腰不容他躲,周凯也没想着要躲。他真心喜欢海喜欢潜水,享受在海面之下看到的奇丽风景,更享受被海包裹着的安宁独处,可独自在涛岛的几天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看见贺涵下船那刻他突然想通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又哪来十全十美的人,太贪心什么都想要,就活该什么都得不着。
贺涵并没察觉他短暂的走神,只啜着耳垂拿牙尖慢条斯理地磨,像迟迟不肯上钩还想尝饵的鱼:“周老大这就想得太片面了,在酒店里呆着也挺有意思的,不信咱们试试……”
这一试就把下午茶和晚饭都试没了,再出门只能吃宵夜。
曼谷的深夜何止五光十色,简直光怪陆离,各式各样神头鬼脸的家伙纷纷出窝觅食,正经要吃饭的他俩反而成了稀罕物。周凯照着攻略上的推荐去找某家出名的烧烤摊,偶然经过条人影幢幢的巷子,差点被劈头盖脸的劣质香水味冲了一跟头,明白这大概就是当地站街妹(而且可能还不一定是妹)聚集的地方,拉着贺涵赶紧绕开。贺涵笑吟吟逗他:“跑什么呀,周老大还能没看过这个?”
“你管我见没见过呢。”周凯拖住他的手拽着往前走,“人生地不熟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们循着烧烤的香味找到了地方,看样子确实是出名,很多本地人也来吃,生意很好,一溜折叠桌子排出老远。周凯负责去找座位,贺涵指指点点要了大堆吃的,不大会儿就两手满满地过来坐下。鱿鱼烤之前在甜酱油里浸过,脆嫩鲜甜;r_ou_串有点像日式做法,r_ou_块间隔着和青椒菠萝穿在一起,调味也走酸甜辣一路;辣酱染得通红的j-i翅倒成了最不起眼的。
周凯捧着鲜榨果汁笑道:“贺先生不是总说烧烤不健康吗?”
“又不是天天吃,偶尔一次不要紧。”贺涵挑了个鱿鱼递给他,“哦你留着点肚子啊,我点了龙虾,刚烤上还没好呢。”
没吃几口,周凯发现有个中年白人在街对面往这边看,眼神若即若离地黏在自个儿脸上。他有点犯膈应,要发作又想起才说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扭过头去看贺涵,只留给那边小半个侧脸。贺涵没有周凯对视线这么敏感,抬手捏住他下巴亲昵一晃:“这么看我干吗?想吃龙虾了?”说着伸长了脖子往老板的方向看一眼,“啊,好像差不多了,我去拿。你要啤酒吗?”
周凯抿抿嘴唇摇头,贺涵笑着起身,临走还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记。抿唇这样的小动作在贺涵脸上是似笑非笑的高深莫测,周凯做来就有点茫然感,很像迟到被老师抓了现行在教室外边罚站的时候,那个有点无奈又有点无辜的表情,其实是他正在控制自己不要暴起伤人。
马路对面的白人看了半天,终于快步走过来,站在周凯身边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的脸,嘴里蹦出几个单词,怕他听不懂还辅之以手势:“Go,with me,money!OK?”
周凯态度明确地摇头,那人从兜里掏出张绿色的富兰克林,夸张地抖出脆响:“One hundred dollar,one hour!OK?”
他还是摇头,脑子里飞快组织单词,“出来卖的”怎么说?For sale?“老子不卖”又该怎么说?这他妈才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偏偏贺涵还不在,想骂个街都骂不痛快!
“赶紧滚!!”
老外听不懂周凯说什么,但是脸色好不好总能看出个大概,见他不高兴以为是嫌钱少,又加了一张富兰克林:“Two hundred!One hour!good price!”
周凯拍桌而起,字正腔圆吐气开声:“Fuck you!!!”奈何等于j-i同鸭讲,老外连连摇头:“No no no,I fuck you……”
贺涵端着龙虾回来,还挺惊喜:“诶?这就能和老外聊天了?进步很大啊!”
“这傻逼问我两百刀一小时干不干,”周凯咔吧捏断烧烤的竹签子,“你要是不把他弄走我可就动手了……”
贺涵没忍住噗地喷笑出声,看见周凯瞪他又往回找补:“好事儿啊,这说明你有魅力……”说完了周凯还瞪他,贺涵赶紧把龙虾放下跟老外解释,“Sorry bro I'm afraid you make a mistake。He's not local lady boy,just foreign tourist like you!”
周凯不满皱眉:“你sorry什么啊?咱们有什么可sorry的?不打他就不错了!”
老外若有所思地点头,顺手把两百刀递到贺涵鼻子底下:“So can you go out with me?Two hundred dollars?”
这回周凯听懂了,差点笑呛着,笑完了把贺涵刚才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他:“好事儿啊,这不是说明贺先生有魅力嘛!”贺涵脸都气青了,薅着傻老外的领子使劲搡出去:“Take your fuck money away and go fuck yourself!”
周凯跟着重复了一遍发音,嗯,这句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先记下来再说。
四十九
因为在曼谷那段不愉快的小c-h-a曲,也因为祖国人民现在去新马泰就跟去农家乐差不多,碰见熟人的可能x_ing太大,过年的时候贺涵压根就没考虑东南亚,周凯的潜水长是在新西兰拿到的。贺涵公司放假迟,拖到y-in历腊月二十九下午他们才出发,差点在飞机上过了年。虽说谁也没把年啊节的看得特别重,他们还是找了家挂着红灯笼放着财神到的中餐馆吃年夜饭,照老规矩有j-i有鱼,味道荒腔走板,那条葱油桂花鱼周凯梦游都做得比它好,贺涵嘴又刁,搛了一筷子就不肯动了,权且应个景儿,取的是吉庆有余的好意头。
吃到差不多,贺涵从兜里掏出那块绿水鬼随手递给周凯:“玩潜水得有块防水的表,把这个戴上。你手腕细,表带我减了两节。”
“潜水表我已经买了呀……”周凯掂掂绿水鬼的份量,在手腕上虚比一下又褪下来,“劳力士太贵,万一进水该心疼了。”
“进水了就再换一块。贵怎么了,东西再贵也是给人用的么,没有因为心疼东西就委屈自己的。”贺涵按住他的手背,把搭扣揿紧了,“戴着,别摘。”
表带减掉两节还是有点松,绿幽幽的表盘子歪到一边,周凯垂眼看了看,没再推辞:“行吧,就当是压岁钱了。”
“那周老大给我的压岁钱呢?”贺涵顺势把手心翻出来,半真半假地问他讨红包,“我要求也不高,十块八块的不嫌少,十万八万不嫌多。”
“十万没有,九万说不定还凑合。”周凯脸上一本正经,眼珠子可转得活络,“家里我记着有副麻将来着,四个九万都给你,四九就是三十六万,够不够?不够还有四个八万。”
贺涵大笑,连声说够了够了。周凯也笑,笑得有点勉强,指尖在绿水鬼光滑冰凉的表盘上慢慢抚过去。他并不觉得在床上谁上谁下有什么要紧,那是你情我愿的事儿,但贺涵可以随手送块五六万的表,他除了抖机灵有什么可回赠的?现在日子还短,情热之下一切好说,如果是五年十年呢?假如这辈子都要靠贺涵赚钱养着……到那时候就算贺涵没有看不起他,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不,绝不。
“——贺先生?”
贺涵笑意未散,眼睛弯弯地看过来,挑挑眉毛示意他有话直说,周凯忽然又犹豫了。年底贺涵忙成什么样他是眼见的,下半夜起来开跨国视频会是常事,难得他这么轻松,这么高兴,煞风景的话,要不,就先缓一缓?“没什么,不是要租车去群岛湾嘛,”好在周凯方才的纠结看起来确实是有点为难的样子,“右舵车我怕开不来。”
“不要紧,城里我开,等出了市区估计也没几辆车了,”贺涵愉快地眨眨眼睛,怂恿得兴高采烈,“你瞎j-i巴开就行。”
潜水长需要累计达到六十次潜水记录,周凯还差着一小半没完成,所以日程排得很满,头两天还有夜潜,早上五点不到出去,晚上十点过了才回来,洗完澡倒头就睡,随便怎么摸就是不带醒的,当然也摸不硬,弄得贺涵每每想干点什么都觉得自个儿禽兽——累成死狗了谁还有心思惦记那点事?他加班到半夜的时候也不想搞只想睡。可出来玩不就是为了放松的嘛,周凯搞得早出晚归和上班似的,这样的话在新西兰和在上海又有何区别,无非是在上海的时候是他上班周凯等他回家,眼下颠倒过来了而已。
这一颠倒不要紧,贺涵的良心终于开始痛了。世上本来就没有将心比心感同身受这一说,别人的遭遇再惨烈也遥远而抽象,比不上自己手指被水果刀划破了的疼。要等到身临其境他才能明白周凯这小半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他知道周凯在哪儿,在做什么,但是无法参与——他试过,勉强拿到了ow,唯一的意义在于再次确认自己对潜水兴趣不大,没法习惯用气瓶呼吸,经常被呛着或者喝海水,稍微潜得深一点就会耳压不平衡,能去到五米已经是超水平发挥,而现在周凯的日常深度是五十米。群岛湾里的人要么是来潜水的,要么是为潜水服务的,只有他完全是个旁观者,愈发衬得白昼漫漫,不堪忍受。这种日子他连一个礼拜都忍不了,周凯要多在意自己才会这么久从来没有一句怨言?他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享受了同居的每一样好处,然后把寂寞的白天都留给了周凯。简而言之,混蛋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