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明天早上才能到地方,不过白天很少有鱼咬钩,也没法靠近钻井平台,”周凯喝白粥也喝得很香,比贺涵的速度快很多,吃得盆光碗净就掏出根烟点上,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明天天黑之前咱们得睡几个钟头,养精蓄锐,要是想找手感的话明儿上午再说。”
“我白天睡多了,晚上肯定睡不着。”贺涵把自己的渔具包拎过来,翻出几个绕线轮,“正好待会上线。”
“他们晚上要玩扎金花,船老大说玩得不大,十块起底两百封顶,”周凯喷出个烟圈,“你要是睡不着还可以去凑个手。”
“没兴趣,我不喜欢赌钱。”贺涵笑起来,“或者也可以说我平常赌得比这个大多了。”
周凯点头:“也是,我都看不上这种小打小闹,何况是贺先生。”
“那你赌什么?”贺涵很有兴趣地列举了若干项目,“牌九?百家乐?21点?六合彩?”
他说的每一种周凯都含笑摇头,有点含糊地说赌注还是太小了,嘴角斜斜叼着的烟因为说话的动作落下去一截烟灰,在黑T上滚出道断断续续的灰白印子。外面的海浪一波一波贴上来,能听到甲板上有人兴高采烈的吆喝,船晃的幅度也已经小了许多,贺涵却觉得更晕了,很像是喝完了酒上头的感觉,但他明明只喝了粥。
周凯脱了鞋爬上上铺,打了个呵欠支使他:“待会把盆送回厨房洗干净啊。还有,晕船药在桌上,吃完饭半个小时再吃,不过我看你也不怎么晕了。”
十二
周凯似乎很快睡熟,呼吸清浅悠长,并没有打呼噜磨牙吧唧嘴种种扰人恶习,贺涵却一直醒着。他天生觉少,每天有四个小时的高质量睡眠就够用,这两天作息混乱,再加上白天差不多睡了一下午,到了这会儿褪黑素都不好使了,脑子无比清醒,正好用来筹划今后的安排。
头一件大事是辞职。他准备休完年假就写辞职信,八成不等年底唐晶就能坐稳了合伙人的位子。当时他和boss说要把位置留给她是真心实意的,同一家公司里开夫妻店不好,办公室恋情不好,难道EX每天见面就好了?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交往了这许多年,总不好让唐晶失恋又失业。
唔,还得把她的东西送回去,叫个顺丰快递就行,不必亲自交还,免得见面尴尬。唐晶对男女上的事算不上热衷,这几年在他那边过夜的次数一巴掌就数的过来,倒是在她那儿的时候多,或者开房,完事儿各回各家。算下来家里她的东西不过睡衣衬衫外套裤子各一件,没拆的隐形眼镜一盒,雨伞一把,仅此而已,甚至没有专用的拖鞋,每次都穿客用的一次x_ing拖鞋将就,和出去开房也真没太大区别。
他正目光炯炯地排日程表,先见哪个猎头后约谁家老总挨着次序轮,忽然听见头顶床板轻轻嘎吱了两声,紧接着周凯从上铺轻轻巧巧滑下来,长腿到底占便宜,落地的时候连点动静都没有,贺涵眯缝了眼睛不出声的看着,心想难道这是要做贼?撬门压锁的功夫看着挺好,不知道识不识货。临关灯之前他随手摘了手腕上的绿水鬼撩在桌子上,这表现在炒得热,卖二手也要五万起步,比钱包里那三瓜俩枣强得多。然而周凯的表现十分古怪,从下了床就没挪过地方,光是一声不吭地站在床边低着头,表盘上那点绿莹莹的幽光,映得他一双眼睛鬼火似的烧着,又凉又烫。
贺涵等了许久没其他动静,心里有点发毛,只好装着熟睡的样子翻身把脸扭到里面,留给周凯个背影。又过了会儿,或者也可能只是几秒钟,他觉出后颈上有微弱的气流拂过,还带着点没来得及散尽的温度,那是近到不能再近的呼吸,他觉得那儿应该有一个吻落下来,然后就忽然都明白了,周凯确实在看他——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地专注看他——他从来没想过周凯会是这样的。
后颈上的呼吸不见了,脚步声很轻,从门缝里短暂漏进走廊上的灯光,屋里亮了又暗。
贺涵回味了半天,越咂摸滋味越觉得周凯大概是真看上自己了,没忍住跟着上了甲板,又绕了大半圈才远远看见船尾有一点红光明暗交替地闪。周凯半边身子斜靠在栏杆上,像随时要翻出船舷去似的。贺涵踱到跟前抄着手兴兴头头地笑:“你可别往下跳啊,我白天丢那么大人还没想不开呢。”
“丢人的事只有自己记得最牢,你要不说我就忘了。”周凯抬脸看一眼他,又垂下睫毛看船尾螺旋桨绞出的白浪飞沫,随手从烟盒里扥出一根续上,剩下的小半盒递到贺涵跟前:“没有雪茄,凑合来一根?”
贺涵接过来叼住了,又凑到周凯近前,近得鼻尖快要碰到一起。他本来是想看周凯会不会露出什么破绽的,谁知周凯没慌没臊也没躲,眼神淡淡地扫过来,贺涵马上给自己找了个现成的台阶:“内什么,我没带火机,对个火。”
他们以前天天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其实很有话聊,周凯偶然轻描淡写说几句江湖事,贺涵透露点无关紧要的行业内幕,气氛轻松愉快,此刻仍旧是两人独处,却谁都没先提起话头,只并肩站着一口接一口地抽烟,抽完了就再续一根,半盒烟一会儿就没了。周凯的烟劲儿挺大,贺涵这两年又改了抽雪茄,抽猛了嘴里发苦脑子发晕,直接上手去搂他的腰,周凯笑笑:“那天我说得还不够清楚?贺先生记x_ing不怎么样——揍一顿大概就好了。”
“真想动手你早就动手了。”贺涵到底搂实了,而且暂时没挨揍,心里又多了几分成算,低声道:“你刚才出来的时候,我还没睡。”
周凯哦了一声,脸上没事人一样,更全无接口的意思,贺涵索x_ing把话挑破:“为什么站在床边那么看我?”
周凯面不改色地撒谎:“我梦游。”
贺涵被他堵得根本没法接下句,恨恨地搂得更紧些:“你骗谁。敢看不敢认?”
周凯想了想笑了:“让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要不你老老实实让我看几天,反正看不坏。”
“上次还有胆子一杯酒换一个吻呢,这回就只敢看看了?”贺涵磨着牙,“你就不打算来点别的?”
周凯叹口气,视线在贺涵脸上停了很久,没挣开他,也没有别的话,就只那么深深地看着他,看得贺涵不知道说什么好,突然想起有件事周凯还不知道。
“我和唐晶已经分手了。”
“我猜到了。”周凯脸上露出一点儿不大明显的嘲讽来,“有女朋友的人年假应该选马尔代夫大溪地,最不济也是海南岛,怎么都不会来钓鱼啊。”
“所以我和陈俊生还是不一样的,我们本质上的区别可能比人和猴子的区别还大。”贺涵扬扬眉毛,“快表扬我一下。”
“好的,给你一朵小红花。”周凯的心情好像稍微好了些,笑道,“还有个问题,你和陈俊生到底谁是猴子?”
十三
关于猴子的问题被值夜班的船员打断了,赤裸上身的黝黑汉子从驾驶舱里走出来,站在船舷边上岔着腿往裆里掏了一把。两人很有默契地转开视线,等一前一后回了舱重新躺下,气氛就有点不太对劲。贺涵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但又没想好到底说什么,这时候他真有点羡慕英国人了,至少可以聊天气、王室以及糟糕的食物,岂不是一下子就有了三个话题。
周凯也看出他尴尬,就主动聊起钓鱼的事。贺涵以前矶钓玩得很熟,不过深海钓和矶钓还不太一样,通常用电绞,好处是上鱼快,只要吞钩吞得结实,一百五十米左右的鱼提上来也就是一分多钟的事。他没预备这个,周凯表示他俩可以合用,这样一个人上鱼,另一个人负责拿抄网捞。
“不过还是拿手竿摇上来有意思,”周凯在上铺翻了个身,架子床吱嘎响一声,“钓鱼钓鱼,乐子主要是在钓上,想吃鱼直接找老卓就行。”
“老卓不是j-ian商么?这可是你说的。”
“无商不j-ian嘛,总的来说老卓还算是不太j-ian的那种,”周凯盒盒笑两声,“你比老卓j-ian商多了,还好意思说别人。”
老卓撑死也就是以次充好要价虚高,算计的是顾客兜里的钱;贺涵算计的从来都是人心——不管是客户的还是同行的——也包括那位见过几面的唐小姐。怕是时间久了,连他自己也觉不出对别人有几分真心几分算计了吧。即使一贯不走心或者说无心可走,也必须承认贺涵仍旧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不完美本身就是魅力的一部分,所以一定还会有人前赴后继飞蛾扑火,周凯毫不怀疑这点,因为他自己就徘徊在火苗周围,并且犹豫着要不要靠得更近些。
海钓船快天亮的时候抵达海上钻井平台附近,躲开运沙船作业船的航线下了锚,有几个心急的人想马上下竿,往船边倒了半桶碎鱼小虾“打窝”,以此为饵吸引小的r_ou_食鱼类,然后大鱼自然会跟着聚拢来。“打窝”之后几个人钓了俩钟头啥也没有,倒是船老大顺手捞到了多半盆梅童鱼,正好早饭吃。大的连头带尾将将一拃长,处理干净之后垫了姜片上锅蒸,小的和雪菜一起煮出雪白的浓汤。梅童鱼外形跟小黄鱼挺像,不过r_ou_质更细嫩,再加上从出水到进肚一共也就二十分钟不到,两样都鲜得来掉眉毛。大伙儿把蒸鱼分了又去盛鱼汤,周凯蹲在甲板上喝得头都不抬,贺涵捧着碗晃荡过来蹲在他旁边,失笑道:“有那么好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