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洛赶忙出现在众人视线内的那一刻,强良从天而降,头顶伴以五雷之势,他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劈了下来,丝毫没有注意到山顶诡异的气氛,或者说他只是被龠兹祖巫之力的流失吓得慌乱了头脑。
这一击耗费了强良近乎全部的功力,山顶地面轻颤,雪面震裂,那一群跪在棺材后的恶鬼被五雷轰顶,死伤大片,尽管倒地不起,他们也不敢同之前那样疯狂的嘶吼嚎叫,只是卑微的屈服着,连倒地的姿势也是蜷缩着的。
“师……”白洛靠近的瞬间呼吸凝滞,他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散着星兆之力的血棺,浓重的戾气混着空中肃杀的血腥味传到他的口鼻,一瞬间有种让人作呕的欲望。
鬼灯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是执着的看着那尊红色的棺材,像是要将木板透穿,直击里面的人最深切的灵魂。
小鬼还在朝拜,他似乎已经疯了,天上星光沉朗,九星照耀,这山顶的大雪就那样洋洋洒洒的落了一个时辰,何其突兀,又何其淋漓。
众人的注视中血棺慢慢升起,九星角度变化,血棺慢慢直立于鬼灯面前,昏暗中,一张犹如枯树皮一样不合尺寸的大手颤抖着向棺盖摸去。
"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异常清脆,鬼灯看了眼手中还在蠕动的半截指头,面无表情的将它碾碎。
被人捏断指头的小鬼趴在地上大哭大叫,身侧的倒耙被掀翻,不同于小孩的嚎啕,小鬼的哭声更加尖锐刺耳,像指甲划过石板,莫名让人发怵,棺材盖不知何时被人拉开半截,露出里面的人一张清润如玉的俊美脸庞。
“嘻嘻嘻嘻嘻”棺盖下拉的一瞬,小鬼狰狞哭喊的面目突然开朗起来,他大笑着朝白泽跑去,这次连鬼灯也没有阻拦。
什么是神明,什么又是鬼神,看着血棺内那张让人日思夜想的熟悉面孔,鬼灯头一次生出一股苍茫无助的无力感。
惊喜,恐惧,不安,踌躇,后怕,各种情绪连续冲刷着他日渐脆弱的内心,最终致使自己无力迈出哪怕一步的距离。
他以为重生后的遇见是一种新生,可如今看着那只丑陋狰狞的小鬼抱着血棺亲昵抚摸,喃喃细语,就像走失的孩童找到至亲之人一样,恶鬼与神明,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亲厚了?
身为地狱的鬼神,鬼灯见过各种丑陋或邪惑的鬼怪,杀过各种企图逃离地狱的罪犯,可单单这一夜,这一个时辰,死在他手下的恶鬼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多得多,他以为他在拯救,他在争取时间,事实上也是如此。
可现在,小鬼抱住棺材的每一秒,他都听见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落寞的呐喊,不要醒,不要醒……如果以星兆之力转生的结果变成满身凶煞的厉鬼,那么在白泽原先的立场看来,该是何等的讽刺和落魄。
他那样的人,纵然是默默恋慕自己数百年,骨子里也绝对是孤高清傲的,这一点在鬼灯发现他喜欢自己时就已深深意识到。
即便是上古神兽,是祥瑞,即便每日听讼人类“卑浅”的愿望,成为造福万民的“圣人”,即便历经数万年孤寂又漫长的时光,每一日等待着消亡,即便是这样的白泽,意识里也是一直是孤傲着的。
那样卑微到极致,却又高傲到骨子里的姿态,这世间没有任何人摆的出。
大雪落到棺盖上,不留一丝痕迹,转瞬即逝,那里面躺着的人也是,就那样静静闭着眼,什么话也不说,星束照在他愈见苍白的脸上,印出一层淡而浅薄的光晕,像极了在小阁楼的那些晚上,他就那样抱着他,听着他浅浅的呼吸,想着白泽下一次醒来会是什么时候呢?
九星的光束越来越暗,系统无言看了看天,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小鬼哼哼唧唧的哭啼和雪落的声音,龠兹躺倒在强良怀中沉沉睡了过去,白洛站在一旁,手足无措,至始至终都只是个局外人。
好像提起白泽总是离不开大雪,这一夜的雪落得格外疯狂,比之前在阁楼那边还要纷纷扬扬,而血棺占据的那片的空间却好似与这苍茫的世界隔绝了般,漫天大雪纷飞,却没有一片落到棺盖上,没有一片落到白泽光洁漂亮的侧脸上。
红与白,白与黑,似乎天生脱不开关系,相撞在一起的颜色总是艳丽中带着冷清,冷清中带着缱卷。星光彻底暗淡下来,九星慢慢分散,最后消失在苍茫天际,一切恢复到大雪初始前的状态。
落在衣摆间的手指轻轻动了动,鬼灯轻抬脚步,慢慢向前走去,每一步都要花费极大的勇气,几步过后,他突然有些厌倦这样的小心翼翼。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在害怕吗?
害怕白泽不再是白泽?害怕从神明变成厉鬼?可笑,他自嘲的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弯浅浅的弧笑,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也有了害怕的东西,索x_ing迈开步子,大步向前走去。
碎雪落在脸上,有些冷,心里却是热的,从恐惧后怕到淡然放手,思绪来来回回翻涌了一遍又一遍,那样相遇相识到重生欢喜的百年时光,走马观花般在脑内闪现,思绪绵长,而现实却很短暂。
不过片刻的时光,鬼灯便已释怀。
只要他还活着,变成什么样又有什么关系?自己的初衷不也只是如此吗。这样想着,他便几步来到棺前,伸手便要触摸。
抱着血棺的小鬼被白洛默默敲晕,鬼灯伸手抚上棺盖的那一刹,指尖传来的刺痛让他忍不住微缩,却还是强忍着痛感,细心感触棺盖上的每一丝纹路。
双手触及棺盖的瞬间,有雪落下来,一片又一片,不再是转瞬即逝,而是如每一片普通的雪花一样,粘连着指尖微凉的肌肤,贴落在血红的棺材上,红与黑与白,终于混为一体。
鬼灯无声轻笑,似着了魔一般,脸颊轻轻贴着棺盖,似在感受里面那人每一秒变动的气息,碎雪落了满头也懒得去搭理。
突然的,似花开的声音在心里响起,鬼灯没有抬头,仍然低低贴着棺盖,他笑了笑,眼底满是细碎的浮光。一旁静立的三人完全呆愣,他们从未见过鬼灯露出这样亲昵的表情,连闭目浅修的龠兹也不知何时睁开双目。
淡淡浅浅的笑,却仿佛让人看见百年前,那个一席黑衣的冷清少年对着神明虔诚许愿的青涩模样,美好又单纯。
“你说,若是我醒不过来,你该怎么办?”
头顶一道温软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点初醒的沙哑,好听,也诱惑。
鬼灯挨着棺盖摇了摇头,半晌才听得自己的声音,静静道:“最坏的打算,是你被棺中戾气反噬,变成恶鬼,最好的打算……”
他说着,慢慢抬起头来,带着被活祭前最艰涩的少年时期,单纯得有些傻气的浅笑。
“最好的打算,便是我再死一次,下去陪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