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争执不下的时候,李老板幽幽转醒了。
他先是哼哼了几声,接着慢慢地睁开了双眼,有了意识以后,他第一时间就是抬起手,看到恢复如初的手掌,又全身上下摸了摸,发现自己确实已经变回了正常人,他啊的叫了一声,坐了起来,忽然他捂住胸口,干呕了几声,哇得一下吐出了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颤巍巍的血块!
“啊——啊啊啊——啊啊——”李老板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自己吐出来的东西,摸摸自己的肚子和胸口,像是恐惧,又像是悲伤地发出意味不明的呼喊。
姬巴巴冷眼旁观他的举动,见他吐出来一个血块,姬巴巴怕吓到儿子,连忙捂住姬小小的眼睛,“别看。”
姬小小乖乖地被爸爸捂着眼睛,不明所以地问,“爸爸,李坏蛋吐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呀……”
是孔雀胆。
李老板骗大孔雀自己的病需要孔雀胆,大孔雀便自己剖开了自己的肚子,取出的孔雀胆。
姬巴巴不知道怎么跟儿子描述眼前这个人面兽心的牲口,他轻轻地摸摸儿子的头回答说:“小孩子不要这么多问题……”
“奥……”
“李老板,你罪孽深重,害死了大孔雀,按照人类的法律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是在我们精怪界,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给大孔雀祭奠!”
姬巴巴连唬带吓,李老板抖如筛糠,他看着手里的孔雀铁匕首,只剩了一个木制的刀柄,刀身的部分在天空变成一团黑暗的时候已经化为一堆铁屑,“我……我,我该死!”
李老板突然放声大哭,居然给姬巴巴跪了下来,砰砰砰地不停地磕头,“我该死!我该死!我是畜生,不,我连畜生都不如,求大王放小的一条生路,我会好好把花花黎黎养大,等她们能够接受望月楼,我就给素问陪葬!求求大王求求大王!”
姬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磕头磕得脑袋出血的胖子,“望月楼……望月楼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大王有所不知啊,望月楼是我父亲三十年的心血,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望月楼在我手上毁了啊。望月楼从几年前开始就不景气,到现在我苦苦支撑——”
“你,撒,谎。”
一直沉默着的鱼拨拨突然站了出来,指着李老板对姬巴巴说,“您别相信他!他在撒谎!”
李老板的身形一滞,老羞成怒地怒视着鱼拨拨,“你是谁!?凭什么说我在撒谎!”
鱼拨拨冷笑,绕着李老板走了两圈,突然伸出腿一脚把李老板踹翻在地,“我是谁!?这话你应该问问你那个和你一个可恶的亲爹!二十年前他找了方画天这个狗道士,把我爸爸妈妈表哥表婶三姑夫六姨n_ai还有我都抓了回去,在望月楼的地板下面整整关了二十年,我爸爸妈妈表哥表婶三姑夫六姨n_ai直到死都没有再见过太阳!”
说到这里,鱼拨拨停下来,从姬巴巴的手里接过纸巾,唧得一声擤了下鼻子,眨巴眨巴眼泪,继续说:“不让我们慈鲷晒太阳,你知道这有多残忍吗!”
姬巴巴父子俩一致点点头。
“为了做成大堂的那个风水鱼阵,你爸爸几乎把整个盘缸山的转轮鱼都抓了个干净,还没运到你家我的那些亲戚就死了一半,要不是我福大命大,受了恩公的大惠,恐怕我直到死也没有机会在这里骂你!这么多年,我们只能生活在地板下那么小的地方,没有阳光,没有空气没有树叶,没有自由……只有你那个吵死人的氧气泵!”
李老板咽了口唾沫,外强中干地为父亲争辩,“我爸也是花了钱的,他怎么会知道你们都有灵智——”
“我呸!”鱼拨拨一口大唾沫星子全喷到李老板脸上,“你们父子俩真是一样的无耻,一样的心狠手辣!花了钱?花了什么钱?雇佣方画天的钱?司机的钱?工人的钱?不知道我们有灵智,那你爸爸找方画天干什么?直接拿着网兜子过去捞不就好了?还有,什么狗屁三十年的心血,你爸爸为了独吞望月楼的股份,杀了他当初一起创业的合伙人,你当时才19岁,还帮着你爸爸把那个合伙人的尸体埋在酒店后面的广场,三年前你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偏门巫术,又将那具已经化成白骨的尸体偷偷砌在二楼走廊的墙壁里,找人添了满墙的招财阵法,哈哈哈哈,可惜你不知道一个成语叫过犹不及,财聚财散皆有因果,你们做的坏事太多,所谓的招财阵法只会产生反噬,根本不会招财!这几年望月楼的境况越来越差,你就不停地花大价钱找那些骗子来给你摆弄风水,最后终于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老婆孩子的头上!恩公说的一点都没错,你是个坏人,特别坏的人!”
李老板面色青黑,眼光发直,他急速地喘着气,双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他想到了已经故去的父亲,那个和善的总是笑眯眯的老头儿。
从小他就见父亲到处求神拜佛,见庙就拜,遇寺就进,每年光是各种香火钱都撒出去一大把,不管母亲怎么哭泣规劝都阻拦不了父亲的手,他曾经很不理解父亲的做法,书上把父亲的做法称为贿赂鬼神妄得心安,他自己对于父亲虔诚地拜天拜地拜鬼神拜世间一切不科学的行为也十分不屑,他曾经认为如果自己长大了变成父亲那样的人他就宁愿去死。
直到上了大学,有一次他为了竞争保研资格,将室友的手机偷偷地塞进了竞争对手的包里……
最终他顺利地保研,可是这件事却成了他的心病,他看遍了当地的大小心理诊所都毫无作用,反而心理压力越来越重,有的时候甚至说梦话都是关于这件不光彩的事,李老板计无可施地找到了据说很灵的一个大先生,这位大先生一通作法,最后告诉李老板此事只是他的一个“劫”,且是已经平安度过的一个“劫”,不必为此忧心,接下来只要顺心而为便可达成所愿……
李老板的心病奇异般地好了,此后他遇到那位已经名声扫地的竞争对手再没有什么负罪感,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只是对方命中的一个“劫”,他被陷害,不是自己的错,要怪只能怪他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不是他李某人,也会是张某人王某人。
从此以后李老板也变成了和父亲一样的人,他并没有去死,而是跟随父亲去追逐那些名声在外的风水大师,面相大师,给他们捐钱造物,顶礼膜拜。
父子俩都沉迷于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听信大先生们的鬼话,不停地在望月楼里乱改一通,引起了当时另一位合伙人的强烈不满,以至于闹到最后,两位几十年的好朋友决定分道扬镳,卖了望月楼,分钱散伙。
签合同的前一天晚上,李老头又去大先生那里算了一卦,大先生告诉他“破釜沉舟方得始终,釜底抽薪尚有余地”十六个字,回来以后李老头和儿子琢磨了一夜,最后遵照大先生的指引,杀了合伙人,制造无故失踪的假相,独吞了望月楼……
那几乎是李家最最春风得意的一段时间,望月楼的门前车水马龙,每天迎接四方来客,光是毛利润都有数十万,李老头被报纸称为白手起家的商业奇才,李老板被称赞是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
后来,在一次给盘缸山某位大师的金身揭幕剪彩的活动上,李老板遇见了大孔雀精孔素问。
年轻的李老板亲眼见到她从一只绿色的孔雀变成了一个妙龄少女,虽然并不如传说中的妖精那般摄人心魄,却也深深地吸引了李老板,几乎不费什么力,李老板就把常年居住在山里的孔雀精带回了家。
如果说那个时候李老板对大孔雀确实是纯粹的爱慕之心,那么到后来李老板对于从来没有在人类世界生活过的妻子的嫌恶也是真真切切的。
他们从三观到生活方式都完全不同,她总是天真而固执地阻止他去做一些不光彩的事,她不能理解“钱”的概念,她会把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吃掉,她不够干净,不够贤惠,不够体贴,不够善解人意……一切矛盾的爆发在于李老板从酒店后面挖出合伙人的白骨时,被大孔雀正面撞见。
那时李老板刚刚接管望月楼不久,生意却每况愈下,李老板急得四处求神拜佛却毫无起色,后经“高人指点”,暗示他在酒店二楼的墙壁内做一具白骨棺材,外面画上招财阵法,可保望月楼财源广进,升“棺”发“材”。
李老板想起当年那具合伙人的尸体就埋在酒店后面的广场,现在正好可以“物尽其用”,他趁夜去挖掘白骨,没料到被偷偷跟上来的大孔雀撞了个正着。
她是精怪,一眼就能看出这具白骨曾在血朱砂里浸染过,上面附着的灵魂永世不能超生,怨气非常重,她不停地追问丈夫这具白骨的来历,阻止丈夫将白骨砌进酒店的墙里,甚至要带着白骨回到盘缸山,找族里的大长老来超度上面的亡魂。
他们争吵了一年多,李老板最开始的绵绵爱意早已消失不见,他时常地辱骂她打她,甚至当着孩子的面也会动手。
精怪们的世界和人类不一样,他们中有许多一辈子也没有尝过情爱滋味,活了上百年上千年从来都是独自一人,他们关于爱情的世界黑白分明,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丝毫不拖泥带水,这也导致了他们的死心眼,认准了谁就是谁,哪怕遍体鳞伤也至死不渝。
大孔雀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上百年的独居生活,她不懂得与人类相处的方式,李老板只教会了她怎么去爱一个人,却没有教她怎么去看清一个人,放弃一个人,所以当李老板不怀好意地说自己病了需要孔雀胆的时候,她伸出被打得乌青的手掌,变幻出利刃一般锋利的爪子,剖开了自己的肚皮,挖出了孔雀胆……
李老板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哭嚎着,他已经记不清在看到大孔雀毫不犹豫地挖出自己的孔雀胆的那一刻,自己有没有一丝丝心疼和后悔,他只知道,从那一刻起,一切都回不去了,他彻底沦为了一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