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清没有猜。
韩文清直接吻了他。
叶修也愣了,和韩文清怔怔地对视。
韩文清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醉了,在听见叶修提到“秘密”时,韩文清心里那一股一直以来都存在着的疑虑又被捞了出来,但叶修总爱对他说玩笑话,没个正经,根本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韩文清只好将这些又压了下去——可叶修一定有什么想回避自己的、不想宣之于口的话,韩文清能察觉得到。
可韩文清也知道自己和叶修并不是知无不言的挚交,他们对彼此仍没有到坦露一切的地步,叶修稍稍吞吞吐吐一回,他就开始莫名地有些恼怒,包括几年内的毫无联系,也包括现下对方将说不愿说的隐瞒,然而韩文清恼完,发现自己却也没有合适的立场多指责任何一句。
于是这一刻他就当借着酒劲在宣泄,把叶修堵到错愕的那瞬间,韩文清甚至松了口气。
叶修声音有点儿抖:“谁让你真亲了。”
他迎来的是韩文清带着酒味的第二个、第三个亲吻,他们倒在乌篷的檐下,桌上的烛火猛地摇晃起来,韩文清吹灭了它,袅袅的烟腾绕在他们耳畔,船身左右晃动着,水波一下下推着船底,散开涟漪。
叶修敛了敛眼眸,不知道韩文清这会儿到底想要做什么,但他没有推开对方,韩文清擒住他下颌将唇重新贴上,一股花雕的陈香在两人齿间弥漫开来。
叶修这几年离不开药,口中总是有一点儿苦涩味,韩文清却一直不在意,每次都把他吻得喘不上气了才罢休,这一次叶修并无身体任何疼痛,也无需靠双修缓解病发,他们各怀着无法道尽的复杂心绪,在危险地默许自己往荒唐的极端滑去。
他们不停地碰着唇,闭着眼睛也不愿睁开,韩文清有些粗粝的胡青磨着叶修的下颌,又捏开他口,卷上对方的舌尖,叶修“唔”了一声,吞咽着自己快要溢出的津液,水渍s-hi润了他们的亲吻,唇瓣也被用力地按压着,叶修随着船身晃着,有种溺水的错觉。
待到涟漪散尽,韩文清撑起身,叶修弯了弯眼睛,眼底一丝笑意也无:“这就是你醉酒后的癖好?喜欢压着人亲?”
“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了,”韩文清却低声道,“你在瞒着什么。”
第7章 07[柒]
马车在萧杀的官道上滚驰,这儿地势较之前平坦开阔许多,常青的矮树栽在官道两侧,空气里像蒙了层黄色的紗,地界已经脱出中原,开始逼近荒漠,人烟也分散起来。
车前驭马的人一席黑衣,竺戴斜阳,隐约可见帽檐下坚毅的脸廓。他途径砂石颇多之处,颠得身后车厢上下跳腾,里面突然 “哐当”一声,随即又是一声痛呼,该是车厢内的人磕着了顶梁。
叶修揉着额头,疼得眼冒金星,他掀开帘子,朝韩文清说道:“哎哟疼……临上石子路也不告知一声?”
韩文清的声音被风吹得不真切:“只能怪自己坐不稳当。”
“就算你不怜惜怜惜我,也要怜惜这藏着地图和阵法的脑袋吧,”叶修也不放帘子,就这么和韩文清说起话来,他观察着韩文清的脸色,说道,“幼不幼稚你,还置气呢?”
这是他们出城的第三天。
花灯节那晩他们在船上不欢而散。韩文清最后失望地放开他,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冰冷了许多,叶修执拗地不开口,韩文清问不出对方到底在耍什么把戏,最后都无话可说,默契地要和彼此比试谁更沉得住气。到头来便是晨起连句招呼也不愿打,备好了新的马车,韩文清和叶修便重新启程了。
叶修明白韩文清为何生气,他知道是自己起了话头却不说清在先。其实——其实如果没有韩文清那个突然的吻,叶修反而能坦然地将那事托出,可如今他心绪全部被打乱了,使叶修自身也掰扯不明白。倘若韩文清对他哪怕只存有半分更深一步的心思,他就得逃得远远的,最好是能早日将韩文清送到目的地,他就彻底离开。
他迄今没有能彻底让自己痊愈的良方,比较适合一个人栖身在这江湖里,对于更多的感情,他无法赠予,也无法接纳。欢好也好,其他也罢,皆是意外,不能因沉湎其中便当作寻常,若是真想为韩文清好,他宁可什么都不能说。
叶修只想无声地将这些都笼统埋在心底,半分破绽也露不出来。
眼下他坐在摇晃的马车内,扶着车框看向韩文清的背影。驶至进入矮林的岔路口时,韩文清才侧了侧身,问道:“是哪个方向?”
叶修探出头张望:“让我看看。”
片刻后,他说道:“走朝右的那条。”
韩文清缓了缓车速,调转马蹄往右边奔去,这便是完全偏离附近牧民驻扎点的地带,要往荒地走去。两人来时曾问附近牧民要了些在白沙漠中前行的法子,还有夜里用来御寒的宽帐。这里气候多变,雪常常在日光极盛的时候落下,他们视为神罚,每年必定入内祭天一番。
只有韩文清和叶修明臼这只是秘境的异象作祟。叶修算了算,应该不过三个夜晚就能到达入口,只要他们能顺利破阵,不出差池。
前方天空黑沉如夜,和头顶的血色残红拼接在一块儿,像是中被天神的巨手随意缝在一处,突兀而诡谲。
叶修不进马车了,他在车辕上坐下,给韩文清识路。韩在他身侧策马,两人几乎并肩,叶修未戴斗笠,长风刮得他眼睛有些酸疼,他干脆撑着自己双膝,用掌遮住半只脸。
久久无话。韩文清见他眼晴发红,语气硬邦邦地问道:“给你那腰封为何不围上?”
“在下不敢,”叶修的声音被手掌捂得瓮声瓮气,“怕你看了生气,觉得不该对我这连实话也不愿说的不争气玩意儿太好。”
韩文清被他胡搅蛮缠的歪理堵得气结。叶修放下一只撑着脸的手臂,他胸口的伤痕不知怎么的有些抽痛,但是没有发病的迹象,叶修想了想,说:“也不用撑多久,只要先他们一步将你达至入口,顺利结束此趟旅程,我也算仁至义尽。”
他将这些天的同行称作旅程,韩文清沉默片刻,冷声道:
“……之后你打算如何。”
“回茶馆吧,毕竟还得找安文逸继续开药呢,”叶修笑了下,“估摸小乔也已经将宫中兵马带到半路了,自能寻着我们的足迹追来,到时只愿能将那逆党绞杀干净。之后他要回京或是继续留在我身边,全凭他自己想法。”
韩文清听他说这说那,对自己安排倒是一笔带过,只想问最核心的问题:“你的病要如何治?”
叶修顿了顿:“走一步是一步。”
说完,他故意长叹一口气:“要是哪日我……记得每年春寒时去那青山间替我上柱香啊。”
“胡说什么!”韩文清喝住了他不详的话,叶修转回身去,不再往下开自己玩笑,他知道拿这样的话去刺韩文清是小孩子心x_ing,可要他认认真真对韩文清留下不知何时能用得上的永别,他只会将说辞放在嘴边磨几天几夜也开不了这个口。
这么多天来,他们从未挑破任何直白的话,叶修自知无法厚着脸皮开口去问个清楚。
他宁愿当韩文清醉了,当他只是和自己有了几次亲昵之后衍生一些错觉,当他不过是不含杂质的关心,和一贯以来习惯拔刀相助的脾气使然……他们曾对彼此只有光风露月的欣赏和战意,现在却被搅得稀碎,又发酵出旁的什么情绪来。
这情绪既不能使他们坦然无欺,又无法叫两人痛手割舍。
第二日午时,在穿越了如风暴一般的沙瀑后,他们总算逼近了泽荒之地——这里无人来过,沙坑像倒扣的穹顶一般偌大,仿佛连着周围的气流和天上的云堆一起都要卷入这旋涡之中。他们的马车早已停在风暴之外,这儿电闪雷呜,却晴朗如白昼。
小点已经藏在了叶修怀内不敢出,叶修看了眼韩文清,隐约有些担心,他撑着伞,想暂时替两人挡住飞来的走石,风声尖锐得像一道利刃在割着耳朵,他朝韩文清大声说道:“就是这里了!”
韩文清横起一臂置于伞面之上,暂时能露出一条观察前方的细缝,那沙坑像枯竭的湖泊,可有异光正在隐隐透出,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仰卧在地,顺着沙流的方向一并滑进了漩涡中央!
他们被这片湖泊吞入又吐出,两人在无边的黑暗中不停下坠,叶修眼看韩文清被巨大的气流冲走,他赶紧旋开伞面,伞顶的机关自行拧动,有几片薄铁打磨的羽翼伸出,渐渐转动起来。叶修下意识朝他大喊:“韩文清!”
后者努力放平身体,伸直了手去够叶修垂下来抓住自己的手,他们指尖碰了又散,叶修心下一惊,在空中徒劳地捞了两下,最后从怀中掏出那条绒皮腰封来,他朝韩文清一甩,后者总算抓上,双手攀在腰封上。还好……叶修松了口气,赶紧趁机拽住韩文清手臂,手心里冒的尽是虚汗。
两人在千机伞的减速下坠势趋于平缓,韩文清顺着叶修也握住了伞柄,叶修比他轻一些,韩文清直接接过了伞,搂住了叶修的腰,他们对视一眼,叶修无声地挑了挑眉,移开视线朝脚下看去,不如吓沉了多久,终于发现黑暗里有一线光亮浮现出来。
是水声。
两人屏住呼吸,细细听着那由远处传来的缥缈响动,比水滴落入湖面还轻,但他们真切地捕捉到了,像涓流汇进河海,它汩汩地淌着。随着不断的坠落,他们才发现刚刚所见的光亮正是一条明亮d鹅溪流,泽荒绚丽的天光洒满水面,韩文清和叶修从浩渺的云端里坠下,终于落在地面上。
叶修咳了一声,韩文清将手松开,两人同时往后退了点。他们环顾了一圈,叶修收起了伞,感慨道: “风景真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