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入夜到天色大亮,这一仗持续得并不久,却是耗尽了将士们的精力,敌军方一退去,潼关城墙上立刻就歪歪斜斜地睡倒了一片人
……
某一天,一块功德碑耸然树立在了潼关城下。
“杨云城。”苏沐晨半跪在碑前,抚摸着碑上一行行石刻的名姓,带起满身的疲惫。
“我在。”杨云城绕到她旁边,递了一壶酒给她,“今日犒赏三军,徐将军破例发了些酒水。抱歉,我只能带这么多过来。”
“杯。”苏沐晨空着的左手伸到杨云城面前。
杨云城倒满一杯给她。
苏沐晨收回右手双手持杯,对着关外遥遥一祭,仰头便饮尽,杯停在胸甲之前,却又盛满了一杯眼泪。
杨云城转过眼去看向关外,端起另一杯酒,想了想,道:“愿英魂不远,卫我大唐。”
拜祭完毕,杨云城叫苏沐晨回营。苏沐晨不说话。再拉她,她也不动。于是杨云城便放弃了,干脆陪着她,在夜色里,想着各自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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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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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末,潼关摇摇欲坠,皇帝终于不得不发下诏令,允许江湖十二门派弟子参与作战。
蜀中唐门,想来避世不出的唐家也集结了弟子,准备远赴潼关。
“小曜儿,你那边还能撑多久!”文珺急促的声音在机簧的空隙间响起。
“不知道!盾牌攻不破,得找机会突围!”澹台翻身一箭过去,撂倒一个狼牙兵,终于有机会说话。
“二队跟澹台进林子,一队断后!阿略,这边交给你了!”
“是!”文略远远的应了一声。
“阿略,你们也走。”后方有人躲避着流矢走到最前。
“研师兄你干什么!”文略连忙把人护住。
唐研不理他:“唐正唐明唐夜唐清,吴云杨振方林,随我断后。”
“师……”
“千机变和断魂砂,多给我们留点。”唐研笑着拍拍小师弟的肩膀,就像幼年时每次自己要去练武和他告别时一样。
“阿略,走吧。”唐明也被师弟搀扶着过来,顺手把自己的飞鸢交给他。
“师兄。”最小的师妹也过来拉他的袖子,小脸上分明有着惧意,说出的话却异常成熟,“走吧,哥哥他们的仇还等着我们报呢。”
“好,走!”文略抖出最后几颗雷震子,俯身抱起小师妹,带着大伙钻进了密林。
另一边,潼关。
十二月末,坚守了三个月的潼关终于告破,随即就是洛阳陷落,皇族和重臣纷纷逃向蜀中。
次年六月,潼关再次被夺回,相比于朝臣们的兴奋,守军们却更觉得,潼关最后的得失大概就在这一战了。
六月初七,二十万守军尽出潼关,誓与安氏叛军决死一战,谁成想,安氏早有预料,大量伏兵于灵宝山口,一面伏击唐军,一面竟火烧粮车,致使浓烟蔽日,对面不可相见。不得已之下,统领哥舒翰下令全军放箭,以免叛军乘乱偷袭。直至日落矢尽,浓烟散去,唐军方知中了计策,却也回天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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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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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八月,所说已是盛夏,甘州的夜风却还是冰冷的。一座新碑立起,两个人站在碑前,安静地说着话。
“二十万人,只逃回了不到八千。当时我就在那八千人里,除了拼命往回逃,就只能看着身边的弟兄一个个倒下,寒哥,你能懂吗?”
“怎么不懂,阿城,我也是天策军啊,国破家亡,如蝼蚁般苟且偷生,这种痛,这种恨,我怎会不懂。”
“……寒哥,你当时不在潼关,你不懂。”
“好了,不管我懂不懂,别再想了,有时间多练练枪法,仇早晚都会报,潼关 ,咱们早晚也会夺回来的。”齐寒拿着枪杆敲了自家小兄弟一下,“阿城,咱们可是狼啊,而且还是受了伤的恶狼,越是艰难越是凶悍,怎能只顾着哀伤就此颓废呢,更何况,总教头他在天之灵……”
杨云城猛地转身一把把他按在石碑上:“你说什么!师父他怎么了!你再说一遍!!”
“你……不知道?总教头一年多以前就去了。”
…………
“差不多一年半之前,安史叛乱还没发生,你当时被调往外地驻守,”
“可那时候师父还好好的!”
“是,就在你走后不久,总教头忽然旧伤复发,连梦阳姨都没来得及见上一面就不行了。后来……,你也知道,你们那边调动太乱,信使根本找不到你们,也过不去狼牙的封锁线。”
“我知道了。”杨云城松开他,转身离开,“我去趟沐晨那边,毕竟她小时候也是跟着师父一起待过几年的。”
“等等。”齐寒拦住他,“沐晨失踪了,潼关那一仗打完之后,她没回来,打扫战场的兄弟说也没见到她的尸首。”
杨云城站了一会,复道:“我知道了,那麻烦你再陪我待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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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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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应二年,代宗平安史,改号广德,礼乐重兴,国祚续延,大乱中幸存的人们纷纷还家,江湖弟子各归师门。又五年,乱象尽去,四境长安。
“阿略。”
“澹台师姐,如果没事情你不要打扰我哥哥休息。”
“文珺他”
“哥哥很好,请师姐不要再惦记他了,他现在除了躺在床上不给师姐添乱之外再也不能为师姐牺牲什么了。”
“……好,我就走。”
澹台扶着墙绕上小路,一个人忽然从天而降落在她面前。
“怎么了?谁又摔断腿了?”她问。
“嘻,才没有!”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跑过来抱住她,“澹台师姐,子熙师姐让我过来问你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洛阳玩!听说现在的洛阳和当年一样热闹呢!”
“洛阳吗?也好,容我收拾收拾东西。”
“好啊!师姐我扶你!”
…………
洛阳城中,一群身着墨蓝劲装的唐门弟子尤为显眼,不过这些年战乱以来,百姓们见多了各派甚至还是五毒弟子满街乱走,根本也都不甚在意,也就是一些小孩子会好奇的凑上去看看摸摸,然后被喂了一串糖葫芦回来家长身边。
“澹台!”远处有人喊她。
澹台问身边的同门:“谁啊!”
“一个英武的小军爷哟!”有女弟子调笑着应道。
“是我,杨云城。”说话间,人已到了近前,“哎,你眼睛怎么了?”瞳孔呈灰白色,眼无高光,澹台的眼睛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毁了而已,不耽误生活,我大唐门的弟子那个不是听声辨位的高手!”澹台一笑了之,似乎并不放在心上,“不过没想到啊,居然又碰见你这个祸害了~”
我怎么就成了祸害了?不过想到故友劫后相见,他也就不在意了,随意挥挥手,又说了回去:“那澹台大小姐,你个不是祸害的家伙怎么都二十多了还没把自己嫁出去啊?”
澹台立刻窜了:“嘿!关你屁事,老娘乐意!”
“行行行,你乐意行了吧!”杨云城马上退让。
“哎。”
“干嘛!”
“你,现在过得挺好啊……”
“瞎绕什么弯子,有屁放,吞吞吐吐的哪像个军爷!”
“好吧。澹台,要是你三十了还没嫁,能不能来天策府和我”
“不可能!老娘就是没人要也不会嫁给你!”
“谁说要娶你了!”杨云城也炸毛了,“我这棵马Cao已经有人订下了,就是想让你过来做个伴!现在整个天策府我认识的就那么几个人了,跟一群新兵蛋子天天呆一块,我聊天都没法聊。”
“那好吧,不过先说好了,我过去之后一切生活费用可就都归你管了啊,军饷不够可别赖我!”
“放心吧,我和寒哥穆哥小骢他们一年也不见得能聚上一次,军饷从来都没处花,还怕养不起你?”
“……”
澹台实在是没话说了,总觉得再问下去一定会惹人伤心。
“你是想问为什么兄弟们都不在了吧。”杨云城替她把话说出来了,“你是唐门人,用不着护着皇帝满世界逃命。你没见他那副样子,也没见着那群宦官阉人,多么的耀武扬威。八年战乱,天策府除了当初送出去的孩子以外就剩了我们这千把号人,战乱一平,就立刻被拆散了重新整编。大伙都寒了心,有家室亲人的早早解甲归田,要么趁着皇帝清洗的时候随便找好借口走人,剩下我们这些都是被各位将军们捡回来,除了天策无处可去的孤儿。”
“可那些”澹台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天策如今还有几个将军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