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神者合上漫画书,走到冥想盆边,从容地伸脚走了进去。他在黑色的漩涡中缓缓下落, 像一片轻盈的羽毛,悄无声息地降落在本丸的地板上。
现在,冥想盆里所处的空间,正好在一楼的走廊。这个宽敞明亮的过道,一边是付丧神们的卧室,一边是厨房、工具间和储藏室。审神者先是满意地看到, 一期一振已经穿好了浴衣,告别了不像话的裸奔状态,被堀川国广搀扶着站在一边。
不过接下来,当他确定这段回忆的时间点,不由得感到了一丝意外:伴随着烛台切光忠低沉沙哑的喘息和抽泣声,五虎退和山姥切国广正站在他房间的门口说话,讨论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所以,谁能来告诉他一下,现在发生的事,为什么会让自己的短刀感到特别开心?!
虽然烛台切光忠哭起来确实很好听,欺负起来也很有趣没错……
这段让都彭都感到惊讶的回忆,也让两个付丧神不知该如何反应。他们两个此时正在四处张望,仿佛在确认自己现在身处何处——五虎退曾经说过的,所有本丸的结构都差不多。
堀川国广曾经亲眼见过烛台切光忠的异常,也对都彭的本丸更加熟悉。在短暂的惊讶过后,他先于一期一振一步顿悟了:这大概就是他们在万屋重逢前烛台切光忠的经历,是他提到过的审神者没有控制好灵力的那次保养。
但一期一振却不掌握这些情报。他只见过都彭的卧室是什么样子,还不曾下楼见过这座本丸的全貌。听到烛台切光忠的求饶和呼救,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走上前伸出手,想要拉开房间的拉门。
门当然不会被打开,一期一振的手穿过了拉门,什么都没有碰到。
都彭走上前,在他身后轻轻地说,“你进不去的。这里是退的回忆,他听说我在烛台切的房间里就走开了,没有看到过屋里的情景。”
说到这里,审神者突然明白了这段回忆会出现的原因。当小短刀的同伴出事时,山姥切国广说一句“有审神者在”,他们就可以放心地走开。
虽然在此之前,小短刀也曾有过保护者,但他的兄长一期一振其实并不曾给过弟弟们安全感——这当然不能怪一期一振,他连自己都没法保全,处境岌岌可危,只能靠不停地自我牺牲维护他人。
审神者突然出声,吓了蓝发太刀一跳。他下意识地用力甩动尾巴。满是尖锐骨刺的尾巴掀开浴衣的下摆,伴随着锐利的破空声,飞快朝都彭的脸上拍了过来。如果真的被它打到,绝对比被炸毛的猫挠一爪子要严重得多。
注重仪表的审神者当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他伸出手抓住一期一振的尾巴,稍稍用力,警告x_ing地拽了一下,提醒道:“改改你的坏习惯。”
他点到为止,在一期一振转过头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看向他时,立即放开了他——毕竟,是他从背后突然凑近,去惊吓一只还没有完全驯服的、充满攻击x_ing的猛兽,会遭遇攻击也在所难免,不能全怪付丧神反应过度。
“来吧,我们走。”
都彭拉住一期一振的胳膊,又向堀川国广伸出了另一只手。胁差犹犹豫豫、扭扭捏捏地走了过来。看他的眼神,如果不是需要靠审神者将他带出去,这个少年大概更想钻进哪个角落,彻底地躲藏到地老天荒。
审神者强制x_ing地把他拉到身边,托着他们两个升向空中。本丸的走廊消失了,周围重新变成一片黑暗。都彭感到自己的胳膊被一双颤抖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但这个时间很短暂,他们旋转了两圈,脚落到了卧室的地板上,周围有了灯光,重新明亮起来。某个怕黑的付丧神闪电般缩回了手。
都彭松开了他们。两个付丧神不约而同地迅速向后缩,躲到了离他至少一米远的地方。审神者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发现现在已经将近十点钟。他掩面打了个呵欠说:“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堀川,回烛台切房间去睡觉。告诉他你今晚不会捣乱了,让他放下心好好休息。”
毕竟明天还要做他的试验品,不是吗?
他又转过头,对已经在第一时间跑过来扶住一期一振的五虎退说:“退酱,扶你哥哥去刷牙。”
审神者的呵欠打断了堀川国广和一期一振的欲言又止。被点名撵走的胁差少年偷偷擦了擦眼泪,把抽泣憋了回去,轻声应了一句“是”,安静地离开了审神者的房间。
五虎退也连忙扶着一期一振忙乎起来,和他一起刷牙,把自己的兄长重新塞回被子,自己也拿出了睡衣和洗漱品,跑进了卫生间。
于是现在就只剩下心情复杂无比的一期一振与审神者共处一室了。然而人类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想要跟他交流的意思。他掀开被子,躺在床上,重新拿起了自己的睡前读物,好像完全察觉不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尴尬和紧张,悠闲放松地翻看起来。
被无视的一期一振简直不知所措到了极点。他脑海中一片混乱。
当他又一次扑向审神者,然后被扔进那个石盆。在黑暗过后,立即直面了第一任审神者。他什么都没有穿,没有武器,连靠自己站直的力气都没有……在那个时候,他又一次自以为是地推测,这当然是五虎退现任主人的又一次精神拷问。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惊讶到了极点,也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在病房里的除了第一任审神者外,还有五虎退和他的现任审神者。他们完全不受他、以及随后掉下来的堀川国广影响,完全无视了他们的存在,自顾自地演绎着既定的剧情。
结合着五虎退之前没有说完的话,以及审神者之前的举动,一期一振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意识到这可能不是幻术,而是一段五虎退的记忆。
旁观这段往事,当一期一振看到五虎退在都彭的怂恿和逼迫下杀掉那个人类,因为暗堕的痛苦发出呜咽时,太刀付丧神的心中仍旧没有丝毫感激。他忘记了重逢后遇见的那个弟弟没有暗堕,因此感到极度的自责和心痛。
——为什么要让退去做那种事呢?!像退这样温柔善良的孩子,不该活在仇恨当中,为复仇付出高昂的代价。
没有人比一期一振更了解弑主反噬的痛苦,以及选择逃亡后,失去了灵力供养,清醒却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一点点变成怪物的感觉。他做了这么多,也仅仅只成功地保护了一个弟弟而已。他曾以为自己已经托着五虎退浮上水面,让他得到了时之政府的救援……这是他被淹没前最后一丝的安慰。
直到审神者抱着五虎退,抚摸他的头发,为他驱除暗堕,开解心结的时候,听着他所说的话,一期一振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所有的猜忌、怨恨、愤怒和敌视,都化成尖锐的利刃,粗暴地打破他满怀仇恨的外壳,刺入了他的内心深处。
一期一振有一种错觉:在发表着对暗堕的看法时,审神者的眼神并没有完全落在怀里的弟弟身上,他的话也不仅仅是说给五虎退听的。在那个瞬间,这里的一切又不再像是一个回忆。人类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他的身上,看破了他身心内外所有的异变,让他无地自容。
太刀第一次意识到,他的弟弟五虎退,比他所认为的,要勇敢和坚强得多。如果不以稀有度和战斗力来衡量,按照审神者所说的那些标准,退绝对是一个了不起的孩子。他的审神者愿意珍惜他,始终温柔地对待他,是因为退值得被这样对待。
与之相反,除去四花太刀这个属x_ing,他这把一期一振又剩下什么呢?在退的审神者眼中,他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是为了让退开心不得不收养的累赘。
虽然很想向审神者道歉,为自己曾经袭击他请罪,但由于都彭一直在看书,彻底无视了他的存在,这种态度让一期一振不免心生怯意,始终没有勇气开口。
五虎退洗完澡,急匆匆地跑出来。都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提醒道:“把头发吹干。”
小短刀吐了吐舌头,连忙又缩回了浴室里。
一期一振暗自攥紧了拳头。五分钟后,小短刀再次跑出来,飞快地钻进一期一振的被子里,小小的身体紧紧地凑了过来,亲热又粘人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都彭把漫画书放在床头,关上了灯。
大概在五分钟内,人类的呼吸就变得安稳和绵长起来——他睡着了。五虎退这才睁开眼睛,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兄长,提醒他自己还没睡,两双颜色相近的眼睛在黑暗中彼此对视。小短刀笑着凑过来,幸福地蹭了蹭太刀青年的脸颊。
他没有说话,显然是不想打扰睡着的人类。之后,他躺了回去,不一会也无忧无虑地进入了梦乡。房间里只剩一期一振还清醒着,听着房间里一远一近两个轻浅的呼吸声,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狐之助带着高大的大太刀来到了都彭的本丸。审神者都彭在上任的第四天,终于艰难地凑足了一支队伍。
小狐狸先是疑惑地看向带着抑制器的堀川国广,他好像遭受过巨大的精神摧残——比如被关了小黑屋,或是在审讯室里用强光直s_h_è ,连续几天不允许合眼。这个在其他本丸一般神采奕奕、乐观勤劳的黑发少年双眼红肿、神态恍惚,垂着头完全不敢和自己的审神者对视。
接着,狐之助又上下扫视仿佛是前天烛台切翻版的压切长谷部。五虎退和山姥切国广看起来倒还不错,而烛台切微妙地介于没精神和还不错之间——不过由于付丧神的体力远超人类,所以估计他昨天也并不好过。
狐之助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已经猜到了这座本丸昨晚寝当番的受害者们——天哪,这个内番的受害者竟然还始终都是复数!总之,小狐狸经过几天的观察,发现了一个规律:在这座本丸,所有新来的刀剑付丧神,都要在当天就遭受这种磨难。
而此时,都彭已经仰起头,认真地欣赏起了他的第一振大太刀。他品鉴的态度如此明显,一点都没有收敛的意思,从大太刀的黑色长发,到红色的眼线,以及金色的指甲,每一个细节、所有的地方统统没有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