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错爱,但艳文非此地之人,亦不能无端久留,还请姑娘回句‘抱歉’了。”
说罢,史艳文就绕过婢女。
那婢女以为史艳文是个好说话的,不想半句还未说话,史艳文就婉言拒绝了,看样子是半点余地不留。婢女无法,只好回转主人,那主人也不知说了什么,婢女又追上了史艳文,且挡在身前,聘以重金。
史艳文不动声色看向速度从另一条路离开送葬队伍,耳边没错过唢呐声里突然传来的低低冷笑,问,“贵主人伉俪逝去,遗体都还未下葬,就想起了为幼儿聘请西席?”
婢女尴尬地看了一眼那厢主人,吞吞吐吐道,“这……终究是为家公子好,谅必能理解,还请公子莫要推脱,我家主人是真心实意看中公子的。”
那“看中”二字刺耳的很,史艳文撇了一眼渐渐脱离队伍就要赶上来的中年男子,微微皱眉,“艳文并未做过西席,恐不能胜任,将来误人子弟,告辞。”
说完又想绕开,婢女张皇无定,远远的被那主人瞪了一眼,心急之下就上前抓住了史艳文的手臂,“万请公子留下,不然……不然小女x_ing命不保啊!”
这可就麻烦了。
史艳文还欲问什么,那中年男子已经追赶上来,身后还跟了个大汉,“小公子慢走,且容我说上两句,再行定夺也不迟!”
“……”
那男子一身赘r_ou_,又喝了些酒,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目光却不肯离开史艳文,作出一副敦厚可亲的模样,“都说急事缓行,小公子何必走的那么着急呢?不如留下来,若需帮忙,呵呵,就是让我粉身碎骨也是愿意的。”
等他到了身前,断了史艳文的去路,婢女才松手退开,史艳文一甩袖,表现出极明显的不愉,“艳文实无暇□□,请了。”说了也不看那男子表情,脚步一移就晃出了包围。
可才走两步,又被人拦下,是那跟上来的大汉。
史艳文眼中寒光隐现,倒也不走了,转过身面对男子,沉静下来的面容竟让人不敢直视,气势惊人。
那男子被他镇住,原暗暗生出退却之一,岂料渐渐远去的送葬队伍里突然传出一个尖锐的女声,像是掐着嗓子喊出来的,“小公子莫要被他欺骗!他哪是要聘你做西席,指不定是图谋什么呢!快些离去吧!”
男子被戳破私谋,脸色一沉,退却不及反生怒,“哪个泼妇在诽谤我!”
他这一吼,又有一个怪异的男声响起,“你贪图美色,发妻无错却要停妻再娶,生生将之逼死,怎么?现在又想去祸害别人吗?也不想想十八层地狱会不会给你备着呢?何须人来诽谤!”
史艳文怔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向那端坐的老僧,方才的声音分明都是来自那老僧,混迹其中又愤愤不平,想是遇见扬善除恶的人了。
男子本来心里战战,一转头却看见史艳文嘴边的微笑,觉着酒意又被催化了几分,呵呵笑了起来,“小公子莫听他们胡说,在下可是这里远近闻名的第一慈善人,怎会害你?”
史艳文略略扬起的笑意又寒了下去,想回头看看素还真,但大汉庞然身躯却挡住了视线。
男子上前一步,“小公子啊,在下府里确有一孤儿,文不成武不就,着实需人教导。”
腥臭的酒气迎面而来,史艳文额心一蹙,剑眉微挑,声音也凌厉起来,“既如此,何不去请德高望重之人?小儿无知,何堪大任。”
话一说完,送葬队伍也传来冷笑,“小公子明眼人,比那些糊涂东西可强多了。”
男子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再不闭嘴,回去有你们好受的!”
事已至此,男子不再虚与委蛇了,也不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起来太过生硬,便咳两声,对那婢女说,“你先回去,把东跨院收拾出来,捡上好的物件送过去,好生伺候,若有闪失,拿你是问。” 又看向大汉,“你也跟着回去,带着他,把人看好咯。”
婢女唯唯诺诺点头应了。
大汉也点头,颇为不屑地看看史艳文书生般的身材,似乎还觉得大材小用了。却见史艳文突然回头,神色十分冷静,毫无惊慌。
明明比他矮上一截的人,却有一种让自己仰望不安的气势,好像有把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霎时间浑身僵硬,冰天雪地里冷汗浸s-hi了后背。
这哪像个少年书生?
男子上下打量着史艳文,一时也不急着跟上队伍,嬉笑着上前,“你自称艳文,好名字,这美是美了,就是艳字还差了些,该换件鲜亮的衣裳……”
越说手就越平静不下来,眼看就要碰到史艳文的领口。
史艳文目光微冷,若是在九界,这样的人不必他动手,自会有人让他万劫不复。可惜这里不是,在这个地方,没有多少人会对“史艳文”三个字心怀敬畏,少不得,要脏一脏自己的手了。
如此,史艳文猛地抬起掌,眼前景物却瞬间花了一下,重物扑地的声音很是悦耳。
“啊!”放肆的笑容骤然狰狞,臃肿的身体瘫倒在地,口涕交织,惊恐得瞪大眼睛,浑身抽搐,只有那只伸向史艳文的手被折断在半空,“我的手……我的手啊……”
史艳文抬起的掌就此愣住。
手执折扇的蓝衣书生转过身,温和的眸眼中泛起带着凛凛寒气,握住了他还未反应过来愣在半空的手,“再有下次,取你x_ing命。”
来不及掉头的步伐还有些踉跄,史艳文被拉着往另一条路走,前方叶小钗正满脸无奈,史艳文终于反应过来,蹒跚中回头看去。送葬的队伍早已远去,大汉跌坐在地,婢女瑟瑟发抖却一脸痛快,男子的手臂以不可思议的姿势扭曲成一团,在地上挣扎地连翻白眼。
那手臂,看起来像是断成了好几截。
好疼的样子,史艳文嘴角动了动。
……
解锋镝觉察到史艳文掉队时已经走出了数十米,若是史艳文肯叫他停下,他原不必走了这么远才发现。
等他走近了才发现那场意外,史艳文倒还真能镇定下来,自己不过稍有靠近他就能汗毛倒竖,对待别人反而能一忍再忍。
“……不必你帮我,我自己也可以解决。”
解锋镝停了下来。
史艳文也停了下来。
叶小钗看了看他们,拉着棺材决定先行离开。
解锋镝回身看他,史艳文毫不避讳,扬起冷笑,“此等小事,哪里敢劳动素贤人大驾,若耽搁了大事,艳文岂不是罪孽深重?”
说完,也不顾解锋镝稍显难看的脸色,甩手就走,他以为,素还真是不会为这种事生气的。
的确,素还真时不会为这种事生气的。
但,那是记忆完全的素还真,也是x_ing格更为婉转的素还真,而不是这个自“初见”就会对他说“我喜欢你”的素还真。他称自己解锋镝,自然有解锋镝特有的x_ing格。
擦肩而过的瞬间,解锋镝握住了他的手腕。
史艳文想也没想,反手挥去……
啪!
掌掴声仿佛带了无限回音,惊住了夜空。
气氛瞬间凝滞。
零星的雪花从眼前飘过,史艳文茫茫然回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上没有伤痕,也没有厚茧,虽没有初生婴儿的白皙柔软,却依然细腻,指缝里似有白云趟过,超脱于尘世,被风吹向远方。
不是用来动粗的手。
他又看向解锋镝,他看起来也年轻了,黑发替代白丝,鼻尖下的双唇看起来却一如既往的温润。
他们两个像是约定好了,重拾可望而不可及的青涩华年,若是以往,也不是很久之前的以往,史艳文或许会津津有味地拿他打趣,也或许会语含戏谑的疑问。
怎么也不该是烦躁的,他看见这张脸,就无比的烦躁。
竟烦躁到了……这个份上。
史艳文怔怔地看着那张年轻脸庞上微微泛红的指印,眼睛突然有些酸涩。
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呢?
不该如此啊。
他伸出手,指尖描摹着那淡淡的痕迹,自雪山上、自这声音出现后的那份忐忑,好像被这巴掌打散了。
“你怎么不躲?”史艳文微微颔首,看向他手中的折扇,“……如你,是可以躲过的。”
解锋镝握住他的手,这人已经离开了雪山,雪域冷峰上的那些刺骨寒冷应该早已脱离了身体。可他的手指还是冷的,那一巴掌用力不小,一定还带着火辣辣的疼,不然怎么会发抖呢?
史艳文心里有气,他看的出来,他想出气,他也看的出来。
他不知道两人曾发生过什么,但史艳文未看清他的面貌前,何等隐忍,方才之意外若落在旁人身上,只怕早已出手取命,他还是能忍着。这个人应该是很骄傲的,身处困境还是未曾抛弃那份儒雅斯文,连翻脸时都不曾放过一句狠话。
身体上的伤痛一定伤不了他。
然而未及旦暮,却屡次三番难以自已,无可自专。
“为什么不叫我停下?”为什么不愿意让我帮你?
“……”
“你是不是……”解锋镝看着他,觉得那双平静湛蓝的眸子里藏着漫无边际的失意,让他本来的坦荡都变得拘谨,一点都不体面,呼之欲出的急切探问又下意识咽回肚里,语气无奈,“我很让你……讨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