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空,小空……”
“瞎叫唤什么?”史仗义对那张比自己还年轻的年格外怨念,恨不得把摘了整个上午的豆子都倒在他脸上,可惜一想起梅知寒的严厉警告,虽然不怕,但麻烦还是不想再添的,“有什么好看的?你要是闲着没事干可以帮我把剩下的半公斤豆子剥完我是绝对不会介意,但你这样傻兮兮地盯着我看我是真的很介意!”
史艳文坐在门槛上,想伸手去揉他的头发,又怕被他一脚踹开,抬起的手只好悻悻地去顺自己的头发,“小空在这里玩得开心吗?”
开心?堂堂修罗国度的帝尊被迫成了灶房小弟很光荣是不?还开心……
愤愤地将筐子往地上一放,史仗义蹲在了史艳文面前。
他在观察,观察史艳文的状态,三个月,他来到这里才三个月,离开九界也才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一本正经随时随地都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史艳文。那个时候的史艳文,眉头虽然不皱,可也从未松开,看起来悲天悯人,不像现在这样经常有笑,还是这么开心的笑。
有什么可开心的?就算这个人十一年没见过他,也不至于这么开心。
好像除了自己再没有别的东西可让他开心了一样。
傻兮兮的。
史艳文怎么能这个样子?他确是温文儒雅、玉树临风,也是深沉正经、一丝不苟的,就算是少年应该也是风华正茂、英姿焕发的,而不该是面前这个样子,不顾形象、笑得比哭还难看。
史仗义条件反s_h_è 就想吐出几句酸话来讽刺这种状态,可没想到史艳文突然不笑了,先前犹犹豫豫不敢伸出的手此刻倒是勇敢了,柔弱无力地落在他的肩上。
虽然“柔弱无力”这个词很难听,但的确就是这样。
他第一次从魔世回到中原时,这个人抱着他的手掌是厚实、坚定的,勒得他险些喘不过气来,现在这点力道像什么?初生婴儿吗?
不对,这个新生的史艳文身体年龄好像只有三个月……现在应该有四个月了。
他心里的复杂情绪像逆神的魔气一样毫无规则的四散,完全没有注意到史艳文眼里的感动。
时间果然过去了很久,史艳文想,小空都不那么排斥他了。
可时间怎么过去了那么久?史艳文咬着唇角,他的小空变得越来越好,他都没机会陪着他。
两个人一坐一蹲,过了半刻时,史仗义突然被惊了一跳,“我擦……七老八十了你对着我流什么眼泪?”
他才说完,史艳文就抱住了他,史仗义不得不跪在地上稳住身体,再次感受到了那双厚实、坚定的手掌勒住脖子的窒息感,可他没有拒绝,连呵斥都没有。
表情完全是错愕与不敢置信,还有微乎其微的动容。
那双手掌虽然厚实、坚定,可身体却在发抖,压抑的哭声被死死压在耳后,半点声音都不肯出。
史艳文咬着他的衣领,连说句话都不能说。
好像很痛苦、很委屈,好像受了无法修复的伤,在向他祈求安慰。
史仗义第一次发现,原来这具身体还能这么脆弱,明明他才是孩子,哪有父亲抱着孩子哭得泣不成声的?
父亲应该是孩子的依靠,史艳文不仅不是他的依靠,还三番两次地离开他,现在却要来求他的安慰,这个父亲太失败了。
没错,就是太失败了。
史仗义觉得自己肯定被怒气冲昏头脑了,所以才会下意识抱住这个人,然后后悔地听着哭声大了起来,也不是很大,屋里屋外只有四个人能听到。
“……丢人。”
都欺负到史家人头顶上来了,不报复不行!
简直不把他这个修罗国度第三十四任帝尊放在眼里!
第72章 浮雪 六十七
他是他必败无疑的软肋。
也是他坚不可摧的盔甲。
旦夕思归不得归,愁心想似笼中鸟
最开始的人选,并不是他,所以他心里也没底,他不知道那个阵法的另一边在哪里,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找到史艳文。
即便找到了,又是死是活?如果死了,岂不是白来一趟?现在,他确认这人活着,却比听见他的死亡还要束手无策。
他来时,银燕遭受重击,只能苍白着脸,他低声咒骂了几句,甩开他充血骨折的手,凶狠地大吼:“滚去找俏如来!”
最开始的人选,是俏如来,他们在道域推敲的阵法只有几个人知道,而这其中并不包括他。
这个世界中或许还有可能知道阵法具体构造的人,大约只有素还真了。
史艳文还不知道这些,也没想到这些,他被巨大的欣喜包围着,心脏的跳动是前所未有的欢快。
至少这一刻,他是什么都不在乎的。
丢人就丢人吧,他平生顶天立地,但确实也没少丢人,他呆愣愣地抱着青年,宁死不肯松手的气势,就怕一松手,这人就不见了。
到现在,他才有了真实感,这孩子就在他的手臂间,别扭地维持着佝偻姿势,体温是热的,呼吸也是热的,五个日夜,他以为那是他异想天开的美梦,以为是他滥用力量导致的错乱幻觉,他几乎以为是自己思念成疾了。
现在,他证实了,这是真的,千真万确。
僵硬的膀子有了松动,史艳文凑近了青年的耳边,轻叫了声“小空”,顿了顿,又叫“仗义”。那声音像是吞了火炭般难听,青年打了个寒颤,用力扒开抱住自己的手臂,压住怒气瞪着他。
肩胛到手肘都像是灌了醋一样无力,脸色发白,眼圈红肿,连唇瓣都被咬出痕迹,再配上这张脸,青年想气也气不起来,可心里就是闷得慌。
史艳文的样子让他非常不适应,而且杀气横溢。
“你……”史仗义欲言又止。
史艳文后知后觉地也想起自己的身份,勉强笑了笑,又垂下头。
史仗义嘴角一抽,突然站起身,拉着他往门外走,门外一个人都没了。
刺目的阳光没有给史仗义造成任何影响,却让闭眼流了半晌泪的史艳文头晕目眩,眼前发白,头顶像被刺破的疼。史仗义下意识想去扶,但史艳文踉跄两下又自己站好,逞强的样子让史仗义有了熟悉感,便还是埋头直走,只是速度慢了些。
进穿堂的时候两人和梅知寒擦肩而过,梅知寒手里还端着好几个碗筷,被他横冲直撞碰倒,摔得噼里啪啦,眉头一皱,就道:“臭小子,你眼睛长哪儿了!赶尸啊?”
哪知史仗义根本没正眼瞧她,杀气腾腾的声音就将她镇在当下:“闭嘴。”
史艳文讶异地看她一眼,梅知寒脸色发白,像是被吓住了。
过了穿堂,再拐上几个弯,史艳文就被拉入了个套院,又进了套院厢房旁的一个小房间。房间里乱糟糟的,床褥还落了一半在地上,窗户半开半合,中间的桌子被推到了墙角,桌子上还有半杯冷茶。
史艳文愣了愣,史仗义就将门锁了起来,拖了个凳子坐着,将就着半杯冷茶润口,将史艳文晾在一边。
“……这是你的房间?”史艳文问。
史仗义沉着脸,道:“不愿看就别看。”
“……”
史艳文在他脸上留念许久,然后来到窗边,将窗户关好,又把那半落在地的床被捡起来,拍去灰尘,好好叠在里面,然后来到柜子前,打开看了看,里面都是些换洗衣服,颜色款式都差不多,都是偏深沉的衣服,就是放得很凌乱。
史仗义本不想去看,但房间太安静,史艳文整理的声音不断往耳朵里闯,心里痒痒的,引得他也忍不住偷觑了两眼,正好看见史艳文从柜子里又拿出一床被子往床上放。
“你要住这儿?”
史艳文手上动作不停,也不看他,道:“元月天冷,只盖一层被子容易风寒。”
“……多管闲事。”史仗义撇嘴。
放好床被,史艳文又来到他面前,多了茶杯轻嗅,蹙眉道:“这茶水的味道都变了,别喝了,伤身体。”
史仗义也蹙眉,却不说话。
这茬完了,史艳文转个几步再来到他身后,伸手摸着那肩上被泪水的s-hi透的地方,变形的衣领边是青年姣好的侧颜,史艳文盯着出神,手指慢慢捻起了那背上的发丝。
又不是下属,站在背后算怎么回事?
史仗义郁闷地翻个白眼,正想回头,史艳文又抱住了他,右手恰好贴住了他的心脏,史仗义霎时间背后竖起寒毛。
“别动。”
“你干什么?”史仗义脸色铁青。
“别怕,爹亲只是在检查你的身体。”
“检查身体?”史仗义一把拍开他的手,起身往床上一躺,错着腿冷笑,“放心,我活得很好,能吃能喝能睡还能杀人。”
史艳文摇头,十分无奈地挨着他坐下,细细看他的颜色,突然又有些惊喜,连着声音也有些大了,“仗义。”
“说。”
“仗义?”
“……”
“仗义。”
史仗义眯了眯眼:“门在那边,请。”
史艳文笑了起来,虽然眼睛还是肿的,可眼神却清明透亮,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可现在一个都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