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素还真远目看去,云雾随着下坠渐渐变得稀薄,那层叠山脉之中的避世小村也露出了原有面貌,天地如同翻转,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该注意的。
越加靠近,越加紧张,他们已经看见了正下方那荆棘丛生的荒山。
史艳文握着他的手几乎要捏出冷汗,素还真也没提醒他放松,且即便是提醒了,也不见得能放松开来。
就要到那个距离,那个他每次似乎都要冲破障碍,却被突然重击梦醒的距离。那个总是在他梦中阻碍他的,总是让他看不见的人,或者物,他从未看见过。
三十米。
素还真心里一动,他没感受到任何东西的靠近,但史艳文却在他手心挠了一下,控制不住力道,有些重了。
二十米。
这下又挠的有些过于轻了,素还真其实不介意他此刻失了准头,那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史艳文似乎比他想象中要细心。
十米。
他数的太过精准,要知道在持续下坠的过程中,心理上的时间是会被无限拉长的,饶是如此,他还能毫不犹豫地提醒着素还真。
他一定万分小心,也一定在心里崩了一根轻轻一碰就会断掉的弦。
史艳文突然加大了力道,颤抖着嘴角,轻轻说了几个字,素还真听完一愣,还未回神,身体便想也不想后翻,无声一掌送了上去。
却在看见受他一掌的“东西”时,惊愕无比地睁大了眼睛,瞳孔映出的倒影抢去了心脏漏掉的一拍……
怎么可能?
“是……”
史艳文此时欣喜不已,因为他终于可以看到那真相了,他等了好久,等那说不定会让人觉得绝望的真相,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眼里只有就要靠近的地面,史艳文根本顾不上其他。
他没想到,即将触手可及的东西,却出了莫可名状的变故,也没想到,陪他一同的素还真,会突然向他出手。
毫不留情的、凌厉非常的,从背后用手肘袭击了他。
难以置信的当下,只能毫无挣扎之力地晕死。
而后,醒来,眼皮重的像是吊着千斤坠一般。
呆愣愣地看着面有异色的抚筝道人许久,也像是看着他背后灰暗的天空,或者什么都没看。
两年来,第一次,他从未如此绝望过,这个异世仿佛都在与他作对,只要再有一点刺激,他好像就要受不了而崩溃,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只要伸手便能触碰到的距离,那么近,那么近……
他只是想知道真相,只是想回家,怎么就那么难?
“素还真……”
第8章 浮雪 八
史艳文半生奔波,所见奇花异兽数之不清。
但麒麟他可能还是第一回 见,且通体晶莹如同精灵,安静温雅十分乖巧。
就是那双沉默注视地眼睛像极了某个苦境神人。
木桶里的清水还冒着热气,这场意外的梦中之行,来去匆匆。
素还真醒来许久,看着袅娜水雾出神。
这样醒了与没醒其实也没多大差别,仍旧如同在梦中一样惊愣着,定下心也有一番难以言明的自责担忧,直到齐天变迫不及待地推开门。
“素还真啊,你泡在水里睡着了?”
动动手指,慢悠悠地转动轮椅,素还真用无奈的语气,似在隐约抱怨思绪被他打断,道,“是啊,可惜梦中没有齐天变这员福将,素某旅途多舛啊!”
可齐天变不管这些,只是若有所思地绕着他转了一圈,好像在看什么稀奇物件,尤其在那双带着倦意的眼眸间停留甚久,啧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是在梦约美人呢。”
“哪个美人?”
齐天变习惯x_ing的摇头晃脑,试图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端倪,“你最近还看过别的美人?”
素还真道,“琴箕也是美人。”
“‘也是’啊,”齐天变眼神一亮,“所以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美人咯?”
近朱者赤,跟聪明人待久了,笨猴子也是会沾染些心机的,素还真自我安慰,也算是他教导有方,“……你对史艳文很有好感。”
“我觉得你们有点像,都有种杞人忧天没事找事的气质。”
“……”
“我看你眼底余韵犹在,你们在梦里……”
变聪明些是好事,但胡思乱想画蛇添足,就很容易让他人产生误会了,素还真连忙打住,眼神微妙,“你猜的没错。”
“啊!”齐天变倒退一步,被惊的手指发抖,“你、你们……”
“你猜的没错,我们在梦里,闹翻了。”
……
“原因。”
“艳文以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当局者未必迷,旁观者也未必清。”
“那弦首为何惊讶?”
“感君舍己救人。”
“何意?”
“生魂已薄,仍愿分力三分于他人而毫无迟疑,苍,十分敬佩。”
“……”
简而言之,就是傻的出奇。
毕竟素还真哪怕腿断了,行动自如的可能x_ing也能达到九成,完全不需要史艳文这多此一举,梦外之人也没想到史艳文竟用最伤己的方法帮了素还真。
史艳文无奈,道人用词,可算是含蓄委婉至极了。
“这三*你便暂居此地,随后,苍护送你回琉璃仙境。”
“为何?”
“拿回附着在素还真身上的魂力。”
“……抱歉。”
“多虑。”
道人还是看见了的,只是他不愿说,史艳文是亲身感受,可也不愿说。
他们避重就轻地谈了些其它事情,史艳文未曾追问素还真看到是什么,只是好奇他为何会对自己出手,是什么东西会让他产生阻止自己的意图,难道是他认识的东西么?他太好奇了,好奇的有点纠结,不知轻重,甚至忘记分辨哪些事情对自己来说才是最为重要的,哪些不是史艳文现下最该关心的。
如同千里之外的素还真。
素还真本来应最该关心异识与九轮天,可总是忍不住走神,他该想的事情有很多,不该想的事情也很多,他一直分辨得很好,极少有像如今这样,不该想的却出现的最多,几分混乱。
这般不妙之感,从来只有亲友远逝才会出现,萦绕心头,挥之不去,不该在这种计划施行最关键的时候。
他叹了口气,挥手写了一封书信,交予齐天变,“帮我把他交予怒山之上的弦首,可需路观图?”
齐天变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信件上既无署名也无图案,除了拆开还真无法看出什么来,“路观图是不需要,但听说天波浩渺一般人可是进不去的,我怎么交给里面的人?”
“你将它抛入高空,风若有心,自会带它进入其中。”
风行短笺恰是傍晚。
史艳文那被清风拂静的思绪正伴着筝声遨游,周身如何薄膜的柔光似乎稀薄了些,呼吸浅浅。
他的梦平静很多,声音也慢慢没了,人影也慢慢没了,突然踏空的悬崖消失不见。可记忆好似回到了三年前,努力想起的东西偷偷流逝而走,深刻脑海中的几张脸时常交叠混乱,史艳文只好拿了纸笔将之画下。
此刻方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多傻的事,难怪道人那时脸色怪异。
画成之刻,一纸薄笺也正好落入道人之手,气流中传来轻微波动,史艳文抬头,道人已化去古筝,不动声色地浏览而过,随后收信沉吟,“素还真遭逢大难,琉璃仙境已不安全,吾护送你去推松岩,明日动身。”
史艳文将画收好,敛眉道,“艳文自己去便可。”
“苍仍需在推松岩布置阵法守护,聚魂庄之事,苍会代为留意。”
“艳文自己的事情,不敢劳烦弦首。”
“魂魄不全,你无法离开灵气长存之地,此事本也与我道门有关,你不必觉得亏欠。”
“……”史艳文顿了顿,“那素还真身上的魂力呢?”
“他自会去见你。”
史艳文此刻并不大想去那个地方,他在素还真那里挨了袭击,倒不是他记仇,只是心疑尚未排解,偏偏又要仰仗人家的生存之地,总归会让人苦涩的。但道人已然决定,明知史艳文不愿还是决定了,也不知信里到底写了什么,话已至此,他也无法忝着脸赖在这里不走,“好,那就多谢弦首了。”
“嗯。”
好生清冷。
史艳文摇摇头,与之相处几日,虽谈不上不适应,但面面相对却毫无话题,是人,自会尴尬。或许他该庆幸,这种无奈即将结束。
莅日,皎胶白月尚未爬下山巅,史艳文已拢了衣襟与之出发,各自运使轻功,走得都不是寻常路,晨露未沾脚底,虚晃而过便全数扫落,从树叶上滑进了Cao地里。踏着晨曦微茫,两道身影速度不快,但也不慢,半个时辰便就到达了那处洞天福地,推松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