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认识,我告诉你啊,他可是素还真的梦中——”
“好友,”素还真抢下话头,看了齐天变一眼,“我与他常在梦中交谈,但此人从未走踏武林,人淡如菊、心素如简,作风低调,所以素某也甚少提及。”
“原来如此,他可知道你在露水三千?”
素还真笑了笑,道,“素某也不知,不过听你说他身体不适,可是有何异状?”
赮毕钵罗道,“外部异状倒不明显,只是菩提长几对他有所因应,似是魂体有损。”
“魂乃大事,轻忽不得,”素还真郑重其事,“好友病重如此却不愿让我知道,但素某又岂能过耳不闻?赮毕钵罗,虽然你明日就要出发去妖市,但,能否烦请你此刻带着齐天变顺路将他请来,让我暗暗为他诊治,就说……”
齐天变挑眉,“说什么?”
素还真垂眸,“就说素某与他许久未见,想与他,共饮杜康,回思前尘。”
赮毕钵罗当即点头,忽而想起先前之事,又问,“若他不愿,该当如何?”
“那你便告诉他,素某还有一坛陈年女儿红,寻松引露三年方才酿造而成,错过,就没有了。”
“真的?你藏哪儿了?”齐天变闻言跳到他旁边,“我也要喝!”
“……”素还真微微一笑,“大人的酒,小孩喝不得。”
史艳文已经走出了几里,他将琴放下,捶了捶腰,环视一圈。
或许他精神太过紧绷,明明已经离了那人,却总觉有股视线凝聚在身上,让他无法放松。这条小道又像是蒙了一层很黑的皮灯,地面也是一片翳暝晦涩,走的压抑。
而这压抑,在窥探之人的冷笑下,就越加让人脊背寒毛直竖了。
“呵呵。”
声音嘶哑,是捏着嗓子的老人才能发出的低笑,似嘲似讽,来的突然,正好在他准备停下休息之时。
原来那点压抑,来自于此。
史艳文听的脸色愈冷,也听的暗火愈生。每当他想做些什么的时候,或大或小的麻烦便接二连三地出现,前两个他动不得手,这一个总该可以了。
“老者何不出来一会,无论有何目的,总要谈过才知结果。”
“谈?你没有资格跟我谈,只要你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留你全尸。”
史艳文原地转了一圈,忽而风策叶动,他还未走出一步便被挡回了原地,下脚之地,半米长的柳枝穿林断石,无声直c-h-a入地。史艳文微微闭眼,突然有些想笑,这些把戏,顶多只能吓吓孩子罢了,那人莫不是把他当成任人揉搓的无力小娃?
“咦,艳文即便乖乖听话,但老者藏于暗处,艳文要向何处说?若方向不对,不是显得很不尊重?”
“哈,你倒是很守礼。”
“老者眼光很好。”
那人似被他噎了一下,“阿谀奉承,不会为你赢得生机。”
“却可给老者留下一个好印象。”
“若我是阎罗,你这好印象或许还能派的上用场,可惜我不是,”他啧了两声,声音突然变得狠厉,却更像是喘不上气行将就木了,“告诉我,露水三千里藏着的人是谁?”
史艳文眼波微动,看向地面摇摆不定的黑影,“我不太明白老者的意思。”
“你与倦收天、赮毕钵罗同时出现在露水三千,互有交谈,交情不浅,岂会不知露水三千里到底有何人?劝你莫要心存侥幸,若再有拖延,我便杀你取魂,再行拷问!”
“哦,”史艳文微讶,“原来那人就是红冕边城的赮毕钵罗。”
老者冷笑着接到,“你莫不是想说,你跟他不熟?”
史艳文也很诚实,“其实艳文乃他乡异客,跟他们两人都不太熟。”
“我倒是有几个朋友想介绍给你,想认识吗?”
“哦?”
“我手下可有不少冤魂,这就送你和他们作伴!”
……
朽木棺材脸,长舌吊死鬼。
这是史艳文正面看见老者的第一印象,所以不怪他下意识地拿了古琴当头砸了下去,不过他也没想到古琴这般坚硬,人都砰的一声被砸入了地面三寸,它也只是在诡异静寂的气场中亮了一点白光,半分损伤也无。
老者杵着手杖从地上爬起来,本就难看的眼睛几乎要瞪出来,怒火燎原,“你!”
“抱歉,艳文并非有意,呃……”
但这地上的坑确实是他砸的,该怎么说才好?史艳文暗自蹙眉,如果直言其相貌“特殊”,会不会太不礼貌?
“无知小儿,你找死!”老者火冒三丈。
“恕我直言,”史艳文拿着古琴反手又是一砸,又听见扑通一声后连跳三步,“你本来就是要杀我的。”
不过,史艳文神色不变,实则惊讶非常,他看向趴在地上怔愣住的老者,后者显然同样不解。这老者先前气息隐藏的如此绝妙,可只要靠近他五步之内,便如同蒙住月色的乌云被强行掀开,暴露无遗。
老者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察觉异样,也不再轻看史艳文,反而是从未有过的谨慎,如临天敌,“你到底是什么人?使了何种妖法!”
“……”他只是个普通人,并不懂什么妖法。
老者又想说话,然而“你”字才刚出口,再次被人打中了脑袋,附带滚出十几米远。
史艳文眼皮一跳,不去看老者下场如何,抱着琴使出一身绝世轻功急急掉头,只为避开林间那抹有过数面之缘的明黄。
“诶?史艳文啊,我说你跑什么?”
“……”
“你等一下,素还真请你喝酒!还是女儿红!”
“……”
倒霉,如果先前只是运气不好,那现在史艳文脑中心中油然而生就只有满满的倒霉二字!他从推松岩出来半天不到,就不得不面临有可能再度被素还真“照顾”起来的窘境。
如此一想,脚下动作不由更快。
“啊!”
史艳文嗤笑,这叫声未免太假,浮夸。
脚尖在树枝上旋身一踏,树叶被红肿的脚踝轻扫,白色衣角月下迎风而起,倏尔剑气锐声大作,钝器入体的声音同时响起,轻的险些被剑吟盖住。
少年哀嚎一声,史艳文抿了抿唇,猛然顿住。
……
“不过让你请个人回来,竟然自己在腰上摔了个大口子,还直的起来吗?”
“喂喂喂,谁知道那里有个人形大坑啊,也不知道是谁砸出来的。”
“眼观六路,若做不到步步谨慎,就该小心慢行才是。”
“说起这个,你就该多帮史艳文练练听觉,他可能耳朵不大好使。”
自作孽啊。
史艳文坐在密室的另一面轻叹,手指不自觉地在古琴一角摩挲着,早知如此,他就不该砸第二下。
露水三千依山傍水,流深瀑布,房间少而大,这间密室虽然处于室内,但比外面的房间还要大些,中间仅用屏风挡着。
声音和气味自然是隔绝不了的。
带着苦涩的药香断断续续传了过来,有些刺鼻,他侧头想要避过,那药香却依依不舍附衣而上,闻得久就有些心烦意乱,他索x_ing站在屏风旁去看看进度。
齐天变腰上的伤口不大,剑宽,半指深,只是当时看起来可怖,血液擦干净后并没有想象中的严重。
素还真上药的工作已近完成,他还坐着轮椅,倾身绑缚绷带的时候还有些不方便,需要齐天变为他转递,史艳文本想上去帮忙,不过脚步却不受他控制僵在了原地。
素还真没有束发,看起来休闲很多,眉目带笑,好像遇见了什么开心的事,也不介意史艳文的视线,或者说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视线,一心一意在和齐天变说着话,也当是在分散伤者注意力。
素练被撕成一缕缕在旁备用,调配的药末效果奇佳,齐天变腰上的伤口片刻便已结痂,史艳文不记得自己是否曾经看过更出众的医者,但素还真必定是不一样的,只是这件事他是在很久之后才察觉而已。
包扎完成,露水三千的侍女进来说药已熬好,唤了齐天变出去,史艳文看了素还真一眼,似什么都没有做过般回了原处。
轮椅轧过地面,绵绵不绝的喑哑声像是不久前林间的冷风,史艳文微微皱眉,低头挑着琴弦,“你的腿不是好了么?”
素还真笑了一下,不置可否,转着轮椅到他身边,将琴拿到一边,放了个托盘在琴台上,“你我半斤八两,何必计较那么多,让我看看你的右脚。”
“不必。”
“要我帮你吗?”
“……我自己来。”
史艳文脚踝已经肿的发紫,素还真用刀片放了淤血,沉吟了片刻干脆将脚放到膝盖上替他按摩活血,只是轮椅毕竟比他的琴座高些,史艳文不得不按着扶手,仰头敛眸,又忍不住偷偷窥探素还真的表情。
素还真的手指很软,软的有些像女子了,史艳文莫名觉得脚踝连着心里都在发痒,不大舒服地想缩回脚,可又不想表现的太过明显,便咳了一声先扯开话题,“你又如何知道我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