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必如此,史艳文闭了下眼睛,掩盖住浓浓的孤郁,他们尽管直言,他是愿意的,也不会挟恩要求些什么,何必徒生这番波折?
倒跟他另有所求似的。
“我会帮你,”素还真看着他,夭夭之桃好像失了颜色,看的心中一疼,脱口而出,“你别担心,我会陪你。”
“你不能,”史艳文轻笑,忽然牵着他到了门格前,执起他的手放在雕栏间寒意透骨的月色下,“看到了么?”
他们的手同样修长,指甲修剪的同样整齐,史艳文的手因功体之故却比他温和些。他的拇指在手心划过,将另一双越加莹白的手托在手中,交叠着,相依着,看起来如此和谐。
素还真看的动容,就像许久许久之前,碰见某个婉约聪慧的女子那般动容。素还真霍然握住了他的手,紧紧捏着他的手腕,直视那双错愕的蓝眸,“我可以帮你!”
史艳文看了一会儿,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目光闪烁,却没有推开他,只是低下头,看着被束缚的手腕,蓦地感到几分疲累。
为何?你为何偏偏出现在这个时候呢?
“你没注意到自己的异变么?”
手指莹白,莲香稀薄,时而透明时而完整,好像随时会消散,随着月色离去一样,就如同他出现的那晚。
素还真怎会没有察觉,从净莲入身那一刻就发现了,可他还是想帮他,他知道史艳文一定也想让人帮他,就像曾经自己在不是很久之前赴死时一般,也想有那么一个人可以帮帮自己。
就像一个普通人那样,明知不能退却,却还是软弱的想寻求他人的庇护,哪怕最后还是一个人上路。
“……至少,我可以陪你一段时间。”
“不行,”史艳文还是拒绝,抬起头看着他的双眼,睿智的双眼,“你与我有相似的特质,艳文虽不知你来自何处,但必然也有自己的使命。净莲融入你身,若是进入禁制山去镇压鬼魅,一旦靠近孕育净莲之地,难保不会出现意外。”
“……”
你出现的太不是时候了,素还真。
史艳文慢慢挣开手,“我们只是彼此的过客而已,也许有点特别,但昙花一现看多了,也就并不稀奇了。或者时间一长,茶余饭后能忆起一二,便是艳文大幸。回去你该回去的地方吧,总有人比我更需要你,你我都知道,谁也不会因此而驻足。”
“……”
素还真无可辩驳,因为史艳文说的是事实,是人活于世最肤浅的道理。
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时间带不走的?
没有。
“那么,回答素某最后一个问题。”他心绪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请问。”
“若是净莲还在,你是否还需涉险?”
史艳文定定看着他,突然失笑,“你莫要多想,那不过就是个借口,那株莲花与你有缘,有没有它,有没有你,这一百年,我都要承担的。”
你我,本就毫不相干。
“当真?”
“嗯,艳文不骗你。”
可他还是骗了他。
九届,魔世后,第十年末。
史艳文还未来得及辞别众亲,便匆匆受托镇压鬼魅,泼洒心血于禁制,以一己之力拘来聚魂庄诸多y-in秽,合道域诸圣同封于山中。不料聚魂庄于封印关键之刻,临阵倒戈,致使道域受重创。
临危,史艳文以心血染长剑,将鬼魅附身者全数斩杀,染红封印之路。
“记忆”给他的第三个证明,是他划地为牢作茧自缚的如山铁证。
——你知道武人所追求的是什么吗?
——自然是上层武学,开宗立派,护得一方净土,甚至于纵横不灭,得道长生。
——可聚魂庄不是武人,我们想要的只有“普通”二字。
——但,为什么是史艳文?因为他能在y-in域坚持甚久的纯阳功体?因为他敢能牺牲无怨无悔的大义?还是因为他不忍见你们受苦的纯良?
——是你毁了净莲,也是你将建木融入了他的身体,是你选择了他,若非你多管闲事,怎么会推他入鬼途?
——借口。
——哈,随你怎么说吧,反正结果都一样,史君子这封魔百年,于公于私,都逃不掉了。
不,本来不必的。
原本,一切都会很顺利,只要他成功拿出了净莲,鬼魅觊觎着净莲之力,也不会四散奔逃,聚魂庄也不需启动阵法,更不会受染而临阵倒戈,而史艳文,也不会被迫开杀……
他们的确有y-in谋,牺牲史艳文是下下之策,原本,净莲可以给史艳文一线生机!
素还真如流星般落在地面时,险些被人撞倒,甚至不止一人,有些有过一面之缘,有些却从未见过,全数往禁制山相反的方向跑来。
他截住一个人问史艳文的方位,那人却对他又惊又怒,“你还在?你竟然没和庄主离开?”
素还真一愣,他的行踪虽不说有多隐秘,但也没到随便抓个人便能知悉的地步,心下狐疑,“你怎么知道?”
那人却不想多说什么,愤愤撇开他的手,指着半空中的禁制山大声叫嚷了起来,“你既是他的朋友,就想办法去阻止那个魔头吧,素还真!”
素还真?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一样劈下,振聋发聩,现场顿时一片寂静,过了许久,周围人才反应过来,个个面色难看。
那是史君子的救命之物啊,素还真猛然想起老庄主的话,道域本来已经计划好,只要史艳文拿出净莲,以融合建木精华的心血勾画禁制暂压鬼魅行动,再凭纯阳功体持净莲入山涤荡y-in氛,何须百年,只消数月便洗去道域的后顾之忧。
这就是给俏如来开出的的交换条件。
素还真登时说不出话了,他半思半赶上了禁制山,看到的却是被众人围困杀气成狂的史艳文。
他看见那人衣袖被割破,长发披散,将随手夺来的剑抛开,钳住一个青年的肩膀,正要下杀手,目光既痛又悲,但哪里是入魔?他分明很清醒!
再一看那围困他的人,双目赤红,面目狰狞,那才是入魔之相。
可常人哪懂?
他们看见的只是道域高人要阻止史艳文,而史艳文,正在杀道域人。
“艳文!”
素还真心止不住发抖,亲手毁掉自己珍惜的东西,那种痛谁能晓得?
史艳文也看见了他,大约也知道他出现在此的理由,十之八九便是老庄主忍不住坦然相告了,可也来的太不是时候。
次次,都出现的不是好时候。
只是稍一愣神,已有两人欺身而上,拂尘、长剑贴着脸颊后脑一上一下劈落,第三人手持利斧头横砍而过,第四人、第五人前后各是一掌!
素还真呼吸忽滞,身体已经快过思维,飞身搂住了已然中了两掌吐血不止的史艳文掠向山中。
那堪称恐怖的轻身功夫眨眼便甩开了众人,史艳文气息不稳地说了几句不清不楚的话就昏了过去,素还真只好抱着人入了山中禁地,那禁制阵法最集中的地x_u_e,放在了那不知哪里运来的建木旁。
直至入了深夜,史艳文才醒转。
此回却没了劈断树木的气力了,可看着为他调息的素还真,还是忍不住叹息,“艳文还以为你这人很聪明,没想到,也是笨人一个。”
素还真轻笑,擦去额间冷汗,“素某自以为比艳文要聪明那么一点点。”
史艳文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你来此路上,可是遇见聚魂庄之人?”
“嗯?”
“可是聚魂庄老庄主将所有事告诉了你?”
“……你想说什么?”素还真皱眉。
史艳文无奈一笑,“我到了这里,才发现一个秘密,一个将整个道域都愚弄了的秘密。”
素还真沉吟片刻,默然长叹,他就道为何自己的行踪那青年会知道。却是错了,他并不曾见过这人,那青年那样问,只是在确认他的身份罢了,只怕他那时截住的是其他人,也会有人这般问吧?
“只是,为何要将我引来此地?”
“因为那个秘密,”史艳文仰头看着身后高大的神木,“这根建木的接口,与y-in域外围那里的建木截面,十分吻合。而它,是聚魂庄送来的。”
素还真略为怔愣,低头沉思起来。
史艳文看他一眼,又道,“我进入道域时,行踪也未曾张扬,但聚魂庄却能知道消息,请我入庄居住。”
“而聚魂庄,”素还真沉声补充,“是道域某一高层的属地。”
“还记得我说过的道域派别分支甚广,内斗极其严重么?”
“那人想借由聚魂庄在此建功?为了……”
“为了一统道域,而引你来此,除了确认圣物之外,还是为了将你这个‘局外的知情人’消灭在此,说到底,你还是为我所累。”
亲手制造一场泼天危机,又亲手一挽狂澜,好一出大戏。
“俏如来可有消息了?”
“他们动不了精忠,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杀了元邪皇,还九界平安之人,而‘史君子英勇牺牲,聚魂庄举庄封魔’,也需有个有力的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