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因为黑月再现,天寒地冻的,让这林间常有的虫蚁都没了声迹,倒不惧猛兽来袭。但寂静到了压抑的地步也多少让人不舒服,更不用说他方才还收埋了一具冻僵的尸体,又是入夜y-in气盛时,面目惊恐又诡异,死前该是多么绝望?偏偏还叫他遇上。
原以为等的人来了可以放心些,谁知那人竟看着他出了神,庄严肃穆,目不转睛。
比一旁的无名矮坟都渗人。
“我在这里等了你半天,你不说辛苦就算了,盯着人直看什么意思?我又没做错什么……”
素还真眨了下眼睛,脸色终于变得柔软些,却是叹了口气,“齐天变啊……”
肩膀跟着尾音同时一抖,齐天变紧张地看着他,“怎、怎么了?”
素还真有些无奈地摇头,似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又叹,“走吧。”
齐天变背心莫名一凉,思忖片刻是否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只好嘀咕了两声跟上去,只是不敢再说话了,默默陪着素还真走路,以及,继续掩埋沿路尸体。
赶路至中夜,素还真突然问道,“你觉得史艳文这个人怎么样?”
“史艳文?”齐天变晃着脑袋,摇头晃脑道,“温文尔雅,玉树临风。”
“还有。”
“……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以及。”
“……文质彬彬、不卑不亢?”
“只能看出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吗?”
“……”齐天变拉紧绳子,加快速度跑到他身边歪着头上看看下看看,许久,在素还真以为他说不出话时开了口,“跟你还是很般配的。”
素还真顿了一下,“我是说他的行事风格。”
原来是问这个,齐天变哦了一声,语气微变,“奇怪,你问我做什么?我跟他才刚认识一天,而且说到行事风格,我又不知他做了些什么事,如何评价?”
他做了什么事?
素还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齐天变,神情略带赞赏,“你倒是说到了重点,他什么都没做过,目前为止,一清二白。”
“你的用词很奇怪,什么叫‘目前为止,一清二白’,难道你在怀疑他不是好人?”
“打住,言谈需谨慎,劣者可从未有过这种意思啊。”
“哇哇哇,你没直接反驳,还用了‘劣者’,难道他——”
“好了,”素还真打断他,“继续赶路吧,早些完事,明日素某也好早点回来歇脚啊。”
“明明是你在问好不好……”
“哈。”
齐天变撇嘴,倏尔一阵冷风袭来,他喘了口气,“唉,现在变的这么冷,一路上还看到那么多冻死的百姓,素还真,你沿路这样为他们埋葬,还要埋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素还真停下脚步,转过身道,“死者最大的愿望,就是入土为安,素某没有能力为百姓挡着黑月带来的死劫,至少在他们死后,还能为他们找一个安身之处……”
素还真这段时间正周旋抵抗与各方势力,尤以三者为甚。
来自论剑海内的未知势力浩劫不死天地蝱、掌控天疆大军的牧神,以及代表黑海森狱的阎王。
其各处三境各有一日,除了苦境烈阳,森狱掌管的黑月,天疆握着古曜,一境一日,方合天干,不致灾难。
而森狱变局,致使黑月入境,造成二阳灭世,素还真只能设法释放古曜之光,造成三阳同天,暂时避免这末日之局,然后才能慢慢想法将黑月送回。三阳共天的能量太过强大,万物长生难死,耗费资源甚大,长久下来必然会酿成更大灾祸,所以,最终的目的,还是让黑月回归森狱,苦境只留一日。
而古曜,现在却只有一名名叫东方璧的人知晓其下落。
这是史艳文自素还真口中了解所得。
当真是乱世,从未停歇过的乱世,不过了解至此也就够了,史艳文无意深究,所以在素还真问他意见时,他只用了不敢作答,这个世界的事,他不想有太多牵挂。
而后得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看透眼神,史艳文秉持着惯常的谦虚姿态顶下了。
不言而喻,彼此了然。
只是……
史艳文无奈地看着窗外,中夜的星空璀璨夺目,看起来可比山下的小树林热闹多了。
只是,说好了要拉近距离,他这样敬而远之,真的好吗?
还有那两个孩子,小狐和小鬼头,跟他记忆里的人有些相似,只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记忆里存在的身影,而且那影子还只是一闪而过,他直觉他们好像不是他曾经认识的人。
似是,而非。
奇怪的是,那唯一丝熟悉竟然是来自于两个连话都没说过的孩子。
而他之前见过的孩子,只有村子里了。
想不通,他想了半夜,也还是想不通,或许是当中的关窍太复杂,也或许,是因为机缘未至。
咚!
史艳文回神,微微低头,视线移到了窗弦之下,平坦的玉石板上惊极惊悚地伸出了半个头颅,胖胖的小脸微微抽搐,眼睛睁得老大的努力憋回眼睛里快要滴出的泪珠,捂着额头十分倔强。
“……”除了出场方式让人费解一点,这孩子也还是挺可爱的。
“脑子不好的!还不拉本王上去!”
说话也……还算可爱。
史艳文心情复杂地伸出左手,泥猡禾顺势抱住他的手臂,不待他用力,便用力在地底一跺,直接跳上了地面,哼了一声道,“你窗台下怎么有铁架子?痛死了。”
“他们夯土奠基的罢,”拂手替他掸去灰尘,史艳文咳了一声,压住嘴角的偷笑,倚着头看他,“可有需要艳文帮忙之处?”
泥猡禾活动活动手脚,“我要去书楼,被你这里挡住了。”
“你去书楼干什么?”还挑在半夜三更,他可记得,书楼是不准备明火的。
泥猡禾哼了两声,“无知,万物有灵,书楼里也有书灵,我要去与它们灵气相通,等攒够了灵气,到时候,素还真的大脑就是本王的囊中之物了!”
史艳文正笑,却见泥猡禾已经自以为威武霸气的转身准备离开,史艳文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干吗?”泥猡禾回过头。
史艳文指了指另一边,“那边,才是书楼的方向。”
泥猡禾一把抽走袖子,大大咧咧地还是踏步朝原来的方向离开,“脑子不好的人连方向都辨认不出来,真可怜。”
“……”
史艳文哭笑不得,等人不见后,将头埋进臂弯里静了静,仍旧回了床上休息,他也是太过无聊,脑中尽想的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然后,再次入梦。
这次入梦的时间很快,而且很清醒。
史艳文看着弥漫周身的白雾叹口气,抬步往前走去,他看不见周遭环境,也只能凭着直觉走。脚下没了突然失陷的危险,可前路迷茫并不比坠落要好多少。
他走了大概半个时辰,雾气依旧是那么浓,只是又多了些许变化,多了些声音,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像是野兽的声音,还有轻微的水声。史艳文心中一喜,正想往前,手背却突然传来刺痛。
太真实了。
真实的不像梦。
他抬起手一看,手背上多了一条鲜红的长痕,血液不受控制流淌而出,从指缝中滑落,流进了手腕,染红了白色袖口。
快离开。
俯首帖耳的距离,史艳文头皮发麻,往前跳了一步转身横扫,却得了一个空,身后什么也没有。
“谁?”
快离开!
这声音有点熟悉,很年轻,还很紧张,他没有预知的能力,这声音他必然听过,可记忆里却搜罗不出任何片段,连一闪而过的短暂停留都没有,史艳文皱着眉头喊道,“阁下究竟是何人,可否出来一见!”
“快——”
那人突然不说话了,声音好像被什么东西截断,突兀地远去,史艳文着急道,“你在哪?”
忽而那声音一变,是村中老人的声音,“救我们!”
怎么会?
太阳x_u_e一跳一跳地又开始了尖锐疼痛,史艳文深吸口气,原地转了一圈,什么人都没有,心里不由有些着急,“是村长,你们在哪?”
“救我们!”老人大叫一声,恐慌的音调让人脚底生寒,“救、救我聚魂庄啊!”
“你们在哪儿?”头昏脑涨的感觉越加沉重,史艳文几乎要站不住,额间冷汗淋漓,“你们……说句话……”
话音未落,史艳文心里一紧,危机感与戒备同时自脚底升起,正想转身,一记重击突临,脑中的混乱、不安,连同疼痛,一并消失。
出离梦境。
“聚魂……庄?”
慢慢睁开双眼,史艳文被刺目的晨光唤醒,或许,他是时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