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战役,”他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几个字,然后再次恢复了“正常”,没什么表情,声音却欢脱得很,“那一战啊,呵,史艳文在充军的途中被大队人马截杀,他那时什么都没有,就有一把龙泉宝剑,他就在靠着那一把剑,一路杀了过去,那可是他的魔头成名之战啊,杀了多少人来着,好像是……三百?三千?”
他看了看众人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异样,于是又冷笑道:“哎呀!记错了记错了,是三万才对,三万人命,换来一个‘十大魔头之首’,厉害不?”
众人再愣,然后才变了脸色,看向史艳文的表情有了惊讶。
行走武林之人,谁身上没背几个血债?但……
那不是三百,也不是三千,而是三万!
说是尸骨成山,也不为过了。
解封镝垂了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就听史仗义哎呀一声,恶意地笑了起来:“不过啊,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自此后,便不再用剑了,但本尊听说,他曾在你面前舞剑?”
解锋镝沉默片刻:“是。”
“他从不用剑,”史仗义满意地扫着史艳文,“你若是见过他舞剑那至少说明……他对你动过瞬间的杀心。”
解锋镝的心一沉再沉,沉到控制不住手上的动作,麻木苍白地坚持,颊边丝丝血红,下一刻,又如潮水般退去,他退下,就再没涨上来。
史仗义再不掩藏眸中的讥讽,他笑了一会,狠狠拍着地面,带着针的手却始终未有过丝毫移动。
他笑够了,表情蓦然y-in沉,“可他最后还是放弃了,还要拼了命地帮你!流落异界受尽磨难遭受奇耻大辱,却还是要帮你!你凭什么?”
他说得正激动,让本就沉重的空气越加压抑,逼得众人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个时候,史艳文的睫毛动了动。
史仗义却没看到,他只看到解封镝气息平稳,完全没有走火入魔的征兆,不觉更加着恼,恨笑起来,y-in阳怪气道:“你的儿子看着我,你看着他,你们还真是父慈子孝啊,让人艳羡不已呢~话说回来,史艳文这人其实很不识抬举对不对?堂堂素贤人看上了他,不动城所有人都在推波助澜,你们真是为素还真着想啊?史艳文算得了什么?一个毫无‘过去’和‘背景’、更与你们没有任何‘私交’,一个陌生人而已!何须顾及他的心情?只要素还真在,亲人、九界就不重要,反正回去的关键在你手中,你素还真只要不放手,史艳文还能挣扎——”
“放肆!”
史艳文蓦然睁眼。
“艳文,”解锋镝收功,揽住他的肩膀,“先保持体力。”
史艳文满眼痛色地颤声道:“仗义,你过分了。”
“过分?”他问他,“你敢说,你就没有这样想过?”
“……道歉。”
“你是在说笑吗?”
“我说,道歉。”
“……当初不管我,现在想管我了?”腕上针线刺进手心,史仗义不顾手心里的尖锐疼痛,红着眼睛站起来,“晚了!”
史艳文方才醒来不久,还未平息的血气再度翻涌而上,他伸出手,想拉住史仗义。
史仗义冷笑一声,忽然往后跳开,飞身化作流光,在史艳文后悔不迭时,消失不见。
“等、咳咳,”史艳文捂住心口,慌急的情绪在疼痛的刺激下霍然沉寂,他侧过身,动作飞快地钳住了解锋镝的脉门,“把他抓回来!完好无损地抓回来!”
解锋镝方才被史仗义的言语激地浑身发冷,见史艳文醒来又觉宽心,压制的郁气趁势将散,哪料史艳文突然在脉门上一捏。
登时,解锋镝身体往前一倾,一口污血吐在了史艳文的身上。
从史艳文醒来,到史仗义出走,再到解锋镝吐血,几乎就发生在眨眼之间,在所有人都还未从那句威严又虚弱的“放肆”中回神时。
所以,到解锋镝倒在史艳文身上时,只有史艳文最先反应了过来。
“解锋镝?”
“啊!”
“爹亲!”
史艳文脑很地咬牙:“别过来!”
事出突然,哪有置两个病人不管的?
素续缘惊骇不已,史艳文干脆也不与他们说话,扶住解锋镝的身体与自己靠在一起,利落地在周围设下了结界。
“史艳文你……”
“艳文叔叔?!”
“我说了,别过来。”
史艳文此刻只恨醒来太晚,至少不会如此糟心,奈何他醒了!
紧咬银牙,史艳文单手朝天,另一手同解锋镝握在一起。
刹那间,气氛一变。
乱世狂刀拉着素续缘、叶小钗拉着屈世途,齐齐后退。
只见一束月光倾斜映下,那两人仿佛月下唯一的生灵,周遭所有都变得静谧无声。
出去素续缘,其余三人齐齐倒吸口凉气,素续缘见识虽多,但到底不如他们三人,这世上有些隐秘,也不是任何人都能知道的。
风渐停。
许久,再起。
叶小钗已不在,乱世狂刀和屈世途站在远处,显然十分惊讶,更惊讶的还是替解锋镝把脉的素续缘:“怎么会……没事?”
乱世狂刀沉声道:“原来,这股力量是……太危险了。”
屈世途亦点头。
解锋镝苦笑,握住史艳文的手,柔声道:“叶小钗已经追到了人,他会带他回来,也会保护好他。”
史艳文心怀歉意,道:“刚才的话,还请你们不要介意,仗义只是了解地太少,有所误会,我会和他解释清楚,他……”
“都过去了。”
“……嗯。”
就算现在没有过去,再过不久,也终会过去。
所以,没关系。
第87章 浮雪 八十二
绿衣好把斑衣换。
照新渥、金花满。
酌斗深深频祝愿。
夸幻之父在等消息,等山海奇观的后续,也等史艳文。
他倒是没想到史艳文还会为他挡箭,虽然从结果看,根本就是弄巧成拙。
如此愚笨行径,夸幻之父理所应当会大怒才对,但他好像没什么怒气,反而迫切地想知道史艳文现在到底死了没。
出乎他意料的是,史艳文不仅没死,反而还相当根骨强健。
“前辈。”
夸幻之父微讶:“你用了那力量?”
“哪里,”史艳文笑了笑,“那力量用也是有限制的,这种程度的伤,要真用了,只怕艳文是要睡上大半年才能醒。其实那支箭看着凶险,但可能是针对前辈之故,所以对其他人反而没有太多伤害,拿些上等丹药服下便可痊愈。”
夸幻之父沉眸忖度,半晌,背过手:“半年?时间太长了。”对他来说。
半年后,山海奇观都不知道被瓜分到什么地步,他多年苦心收集,岂不尽为他人做嫁衣?
史艳文从善如流:“也有更快帮前辈恢复功体和伤势的方法,最长只要二十余日。”
“说。”
“此事,还需请解锋镝帮忙。”
“找他?”夸幻之父冷冷一笑,“这次救人,他倒是来得刚刚好。”
史艳文方才一脸正经,现在却不得不露出些微妙的窘迫:“这个……艳文若是告诉前辈,前辈莫要笑话我才好。”
“哦?”夸幻之父眯了眯眼,“那便说来无妨。”
“他……”史艳文看向城墙下,眸中似飘了一片柔和的云,“解锋镝见我许久未归,所以便去山海奇观找寻艳文,才恰好撞见那内外勾结之事。”
“担心你?”夸幻之父不置可否,“解锋镝好友诸多,若人人都要他担心,他还能忙得过来?”
史艳文心里有些复杂,他觉得自己说得够明显了,但夸幻之父竟半点没有领会道真意,他想了想,又道:“我和他的好友,不同。”
“哪里不同?”
“更亲密些?”
“更亲密?”
“嗯,肌肤相亲。”
夸幻之父颇具威严的脸上露出了精彩的震惊之色:“男人和……男人?”
“嗯,”史艳文笑得纯良,“大爱无疆嘛。”
……
史艳文从城墙上下来时,收到了暧昧视线一二三四枚,以及友好微笑一二三四个。
他一路木着脸走到麒麟宫,按夸幻之父的话来说,给他一个报恩的机会。
解锋镝正襟危坐,拿着扇子在手中端详,笔墨纸砚都摆在案上,半拉竹篾排在手边,勾勒的山水画将要成型,水韵雕琢的轮廓将远不远,模模糊糊地似能看见一处仙境楼阁,近处小桥流水人家,一叶扁舟随波逐流,舟上一人,看不清脸,半盘着腿,脚尖在水面轻点,像灵蛇趟过一般,切断了夕阳残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