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阻止你,”藏镜人冷冷地补充,“也没人让你回避。”
好兄弟。
千雪孤鸣笑了笑,却还是摆手,好兄弟是好兄弟,但这对双胞胎的事情想必他这好兄弟还是想私下解决的。
“叛乱结束,我好歹要和苍狼打个招呼,心机温仔被我拖出来帮忙,自然也要我亲自送回去,下次我再来中原找你。”
“……随你。”
藏镜人转身,就要离开,史艳文却在他离开前忽然对千雪孤鸣道:“狼主可否帮艳文两个小忙。”
千雪孤鸣惊讶:“找我帮忙?”
“此事简单,艳文想请狼主在苗疆散布一个消息,就说……天允山上出现了一只火凤,以及艳文也想在苗疆范围内寻找一个人,一个有着尖耳异眸之人。”
“可以是可以,”千雪孤鸣想了想,爽快答应,“不过军方寻人自有一套规程,而且都是在台面上寻找,暗处的情报网还没有彻底完善,你要是想找什么武功高手,不如找里面那个还在睡觉的人。”
“艳文恰有此意,故而也想请狼主转达,烦劳两位了。”
千雪孤鸣摆摆手:“举手之劳不必客气,不过找到人后呢?”
“找到后,告诉他,史艳文就在天允山。”
……
这半年,藏镜人的脾气其实非常不好。
他眼睁睁看着史艳文被带离这个世界,郁气在胸,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的,偏偏道域对此也无计可施,只说等待机缘,然则机缘二字唬人的成分有多少,大家心知肚明。后来道域恢复平静,他们也不好再多逗留,俏如来熬过三月也只能无奈退出道域,眼见其封锁通道。
至此后,藏镜人的脾气越见暴躁。
史艳文说他“脾气还是没变”,不可否认的,藏镜人的沉默里多少有点自嘲的味道。世事y-in错阳差,竟真地等来了这个机缘,只是这个机缘是史艳文费尽心力自行创造,与他无关。
倒是与素还真有关。
他皱皱眉,又想起素还真消失前的那句“离开”,郁气再度涌上眉间,藏镜人脚步加重,在地面踩出凹陷的脚印。翻滚的披风在Cao木边上扫来扫去,越来越气势汹汹,像是要和人干架似的。
史艳文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时刻担心自己会被台风尾扫中,又三番两次想凑上去说话,以往……十二年前,从来都是史艳文主动缠上去说话,或者一派正经,或者随意放松,最后结果左不过也是藏镜人甩袖子走人,好一点的是留了句“告辞”,不好的就是一句“哼”。
现在史艳文也想如当年一样。
他调整好状态,上前两步,正要开口。
藏镜人忽地停下,转个弯进了密林,用轻功飞上了,史艳文连忙收口跟上,片刻后,两人落在一处院墙外。
“到了,”藏镜人侧头看他,“回家的路,还记得吧?”
记得,当然记得。
这里虽然不是正气山庄,却离正气山庄不远。
“大相国寺,”他小时候还曾来这里祈过福,斗笠下的神色有些不受控制的心悸,史艳文手指颤了颤,许久,他才看向藏镜人,“艳文记得,每一日、每个时辰都不曾忘却,只是……太远了。”
太远了……只有做梦能回来的地方。
他的语气是平静的,可藏镜人还是能感受到言辞之间的哀愁。
他心中的烦躁如狭道出关,豁然开朗,史艳文确实变了不少,但他的心却一直在这里,魂牵梦绕,那些变化,也只是基于“近乡情更怯”而产生的难以自已罢了。
这是好事,史艳文只会在亲近之人的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
藏镜人无声叹息,道:“走吧,他们在等你。”
“你呢?”史艳文问。
“我去接无心,她心心念念的伯父终于回家,无心也会少了一桩遗憾。”
“你这一路,是专门为了陪艳文吗?”
“……磨磨蹭蹭的,还不快去!”
“小弟,”史艳文扬扬嘴角,“半年不见,你越来越温柔了。”
“史、艳、文!管好你自己的事!”
藏镜人又带着怒气离开了。
史艳文忍俊不禁,再次面对那堵墙时,又平静了下来。
这次,不是梦了。
多少时候,他做着梦,说服自己那就是现实,而今他不需要说服自己,因为,这是真实,这不是梦了。
不必紧张,不必忐忑,因为刻入骨髓的熟悉与安全,足以给他从容。
“史艳文,不要紧张,不要忐忑……”
他伸出手,情不自禁地摸摸自己的脸颊,担心世俗风波与经年别离在他脸上留下了厚厚的伤痕,担心积压多年的伤痕会在这一刻发作,一句悦耳的亲人之语,就能念出不堪的泪水。
还好没有。
最好没有。
这是条近路,道路两旁的花朵像是有意让出了这条道路来,它蜿蜒向上,曲曲折折,Cao木清香遍布四周。这短短的一条路,认真走起来,也不过一时半刻的时间,他数着数,一步,两步……
慢慢消去忐忑。
万里路长在,六年身始归。所经多旧馆,大半主人非。
板桥六年,他行了十二年。
所经无旧馆,但有Cao木青,新芽尚可期,旧叶已凋零,年年花Cao世事非,怦然心跳响如雷。
他从山下往上走,好像走了很久,好像走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好像走过了看不清的花开花落,他的目的地就在眼前,那墙角的美人蕉,那垂花门上的题字,那地上的泥土,那门口的灯笼,那梁上的蛛丝,还有那书房还未合上的《诗经》……
跳动的心愈来愈平静,那是什么感觉?那些聚魂庄的冤魂在他身边环绕,那些苦境的刀光剑影在他眼前放纵,那些爱恨幻殇在他手中趟过,走到最后,定格于那扇深红大门时,统统都化作一滴欣慰的泪水,在滴落的刹那,如菩提花开,如明镜拂尘。
从未有过的宁静。
岁月悠长后,他终于再次得到了彻底的宁静。
狮口衔着熟悉的铜环,狰狞的表象也变得温柔。
正气山庄的大门从不上锁。
史艳文慢慢推开门扉,古朴的重门向两旁排开,门上两盏灯笼轻轻晃动,墙角的美人蕉随风摇曳……
白衣青年从廊下站定,手中茶盘袅袅生烟。
他看着门口那个修长灰影,轻薄的衣料在门上擦过,那人挺直腰背,定定地望着他。
第99章 浮雪 九十三
自从到此天台境,经今早度几冬春。
山水不移人自老,见却多少后生人。
轮回无定,生死无常。
素还真醒来时,身边有个腰系石笛的小女孩,女孩编着花冠正往头上套,身前是悬浮的石子组成的人像,人像上的脸黑石白石各一半,这颜色像极了素还真记忆里的某个人。
他坐起来,多看两眼石像。
这大概是最不需要猜测姓名的一个人了。
女孩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又手拿花冠站在他面前,不好意思地散了人像,惊喜道:“你终于醒了。”
素还真微笑致谢:“看来是姑娘搭救于我,在下感激不尽。”
“哪里,我只是来灵界旧地看看,没想到就看见你躺在这里,身上还带着伤,你怎么样了?要不要我给你找大夫。”
她站得近了,素还真便察觉到女孩身上沉重干净的灵力,和那张与史艳文有几分相似的脸。
素还真挥动拂尘,拍去衣上的灰尘,笑道:“不劳姑娘费心,在下略懂医术,识得皮r_ou_之伤并无大碍。”
“那样最好,”女孩笑了笑,“对了,你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天地一过客,”素还真道,“姑娘随意称呼便是。”
女孩点头,她也是江湖中人,也知道有人不愿轻示姓名,便不多问,只道:“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灵界旧地早已成为魔世通道的所在,现在虽说被人封印,但还是会有危险,你不该在这个地方。”
这个问题还是比较重要的。
素还真眨眨眼:“游历至此,只是巧合。”
女孩将花冠放在旁边的石碓上,那上面已经有了好几个花冠,放好花冠后,女孩才笑道:“我还以为你是谁的故人,来此祭奠呢……”
素还真看了看那堆积起来的花冠,带着小女儿家的美好和虔诚,磊起来的石头上还帮了彩带,梵文密布,皆是祈福之用。
沉思片刻,素还真矮身从旁边捡起一块石头,上前压在最顶上。
女孩讶异地看他。
素还真道:“虽非古人,但灵界之事在下略有听说,亦有几分敬佩之心。”
女孩顿时笑弯了眼,旋即道:“你不是说你在游历吗?正好我有时间,就带你到处看看吧?”
素还真从善如流:“……求之不得。”
当真是,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