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地从深宅大院里拿出来两顶虎头帽,还有两只竹蜻蜓,他还准备了上好的酱料,切好了佐料,磨好了面,连夜熬了一锅大骨汤,他想两个娃娃太瘦了,胖点好看。
他准备了这么多,还是觉得不够,又从金库里拿了把福泽玉,用刀断成两截。
这玉本是他儿子的,就这样给两个不认识的娃娃原本还觉得有点太Cao率,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冲动,但一想起两个娃娃的脸,又觉得没什么关系了。
他那儿子,活着的机会太渺茫了。
终于备齐了所有东西,他就端坐在Cao市末尾的地方,等着皓月光带他们过来玩。
他等来的不是皓月光,而是俏如来。
福泽玉落在地上,他忙从地上捡起来,用袖子擦得干干净净,攥在手心,冷汗浸s-hi了后背。
他怀抱着一丝希望,还想见见自己的儿子,所以他是怕死的,若不怕死,他不会自废经脉躲去y-in域,又千难万苦地逃出来,隐姓埋名藏在正气山庄周围。
俏如来看出他的紧张,为他那强自镇定却又有些绝望的表情动容,看他蹒跚自地面翻出两块断玉紧紧护住,沉声问他:“你是来杀我的吗?”
“你在害怕,”俏如来不动声色,“既然害怕,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你想做什么?莫权。”
“我没想做什么,”莫权红着眼睛,梗着脖子维持住那点微薄的傲气,“我只是想……史君子神通广大,也许他可以生还……他要是生还,我就可以知道……九儿的消息,九儿……才十五岁,我没其他意思……”
“十五岁,”俏如来垂下眸子,“俏如来记得当日被你骗进禁制山中的人中,还有个未足月的婴儿。”
莫权深深垂下来头:“我当时魔怔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权力,它是可以吞噬人心的□□啊……”
可笑的是,他叫莫权。
莫要执着于权力,这个名字的含义,到了后半生,他才明白过来,幡然醒悟时,他已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
世俗的孽障,总是数不胜数。
俏如来叹息:“随我来吧,爹亲,要见你。”
他顿了顿,又道:“那两块玉,是要给阿大阿小的?你……很喜欢他们吗?”
莫权身体猛震,连道:“抱歉,我不会再靠近他们了。”
“没关系,”俏如来竟不忍心看他这个模样,侧头道,“他们,本就是你的嫡系血亲。”
……
藏镜人下的定义是,此僚有鬼。
雪山银燕表示附议,并对略显犹豫的皓月光报以不认同的怒视。
史仗义倒是和神蛊温皇一样,把自己当成局外人。
史艳文看着两个眼神清澈的娃娃,对素还真说:“说实话,艳文有点后悔了。”
“你不是后悔,是气不过,”素还真握住他的手,“没道理,父亲犯下的过错,要让子女承担,更没道理,那么多条x_ing命,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得不到,最没道理的是,这一切,竟是要‘史艳文’来动手。”
史艳文闭眼:“这一切,就要了结了。”
素还真柔了神色:“这次,素某会陪你。”
俏如来带人上来时,正气山庄里大多数人都避开了,只有忆无心带着两个孩子在门口等候,见人上来,两个孩子先扑到了莫权怀中:“伯伯,你怎么来了啊?”
莫权欣喜地抱住他们,又唯恐耽误了俏如来的时间,下意识看了两眼,俏如来却并不着急。莫权由是宽心,将福泽玉掏出来,戴在两个娃娃脖子上,道:“今天伯伯没有带泥人过来,不过带了这个。”
“咦?有个‘福’字。”
“我这里也有个‘泽’!”
“这是伯伯的收藏,十分珍贵,只给好孩子的,”莫权心里又酸又苦,“你们收好。”
阿大阿小看了对方一眼,道:“可是,爹亲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而且我们没有回礼。”
莫权被那句“爹亲”刺痛,几乎热泪盈眶,声音都乱了:“没关系的,我认识你们爹亲……我认识他,他也是个好孩子……好孩子。”
阿小惊讶:“伯伯你认识他?那他现在在哪里啊?怎么都不来接我们?他再不来,我们要生气了!”
阿大却伸手,在莫权脸上一抹:“伯伯,你脸上有水,喏!”
那不是水,是泪,是血。
“哈哈哈……”
莫权失声笑了出来。
那个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坍塌崩溃,压碎了他的脊梁,他紧紧闭着眼,悲痛欲绝地佝偻着身体,抹干眼泪,抬头对俏如来嘶哑道:“走吧。”
俏如来对忆无心示意:“带阿大阿小去吃点东西吧,今天,或许要很晚才能用膳了。”
忆无心点头,看了看里面,道:“俏如来大哥,大伯说,你把人送进去后,先在门外听一听,不必着急离开,他也许有些事需要你办。”
“好,你去吧。”
史艳文并没有刻意避开众人,但留在房内的只有素还真而已。
素还真给他倒了杯热茶,茶很苦,苦到心底就成了甜,只有素还真知道,史艳文其实并没有太过介怀,十年纠葛,两年思考,道九之死,史艳文着实是累得不想再同莫权发作。
只有一句话想问问他。
“请。”俏如来在门外道。
史艳文听见了那粗重不堪脚步声,他走得极慢,左脚与右脚落步时还有不一致的停顿,听这声音,倒像五六十岁的平凡老翁,史艳文待客般接待了他。。
莫权在门口看他许久,才抬脚走了进来,不知是不是站得太久,方一进门就险些踉跄跪倒,还是素还真扶了他一把。
莫权呆呆地看着素还真,他对素还真的印象很深,若不是这个人,他当初的计划可说是天衣无缝的。他还曾以为素还真是受别人指使,可以来破坏他计划之人,而他贪图便利,才放弃了让自己的人陪史艳文进y-in域。
哪怕后来俏如来戳穿他的计划,甚至同志反目临阵脱逃时,他最恨的人还是素还真,而从没想过自己为争权夺利所犯下的一切错误才是最大的推手。
到了现在,莫权看透了权力的毒,和不正当争权的害,却始终没想出素还真这个人究竟属于哪一方。
原来,他是史艳文的保护者吗?
史艳文也在想。
他在想当日禁制山里的自相残杀,想自己无能为力的悲愤,想在荒岛上的追杀哭喊,想道九最后的请求……
然后发现自己还是不能完全平静。
不刻后,史艳文喝下冰冷的茶,道:“艳文当初想,布下这一切的人,该是怎样的铁石心肠,后来抹杀聚魂庄的时候,恢复记忆,才想起来,史艳文原是比你还要铁石心肠的人。”
莫权张了张嘴,怔怔道:“他们,都死了吗?”
“都死了,”史艳文起身从书架上拿出一个骨灰盒,“包括道九。”
“道九……”
“他说,他不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艳文却知道,他还记得,若不记得,便不会死……可否告诉艳文,他本名为何?”
暗沉的骨灰盒装着这世间最贵重的东西,也装着这世间最无关紧要的东西,莫权颤着手臂将骨灰盒搂紧怀里,叫了一声,像是瞬间苍老,灰败的死气蔓延全身。
“那孩子……他叫莫九,是我亲自教他写下的名字。莫九,长长久久啊,哈哈……九儿……”
道九,莫九。
年迈的啜泣不断响起,这饱含痛苦与后悔的哭声,艰难地发自于灵魂,那些令人唏嘘的算计和曾经带来的不平静,好像眨眼间就变得淡薄了。
罢了,罢了。
他已受到了此生最重的惩罚,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素还真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史艳文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莫权其实并不老,他只有四十多岁,正是壮年,若不是功体尽废,若不是声名狼藉,他还可以在外面闯出一片天地。可他现在不行了,他抱着冰冷的骨灰盒,放声悲泣,觉得自己的一生那么苍白,觉得将来没有半点希望,生不如死……
许久,莫权的声音已经哑不可闻时,史艳文再度开口,他道:“道九还有两个孩子,他费尽心力就是为了将两个孩子送到你身边,你要放弃他们吗?”
莫权惶然抬头。
史艳文继续道:“阿大阿小只是小名,他说孩子的名字,由你来取。”
“……”
“他跟艳文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问你‘上善若水,你都忘了吗’?”
“那两个孩子……”
“他为你受了几百年的流浪,你是他的父亲,于情于理,都该为他护好两个孩子,”史艳文站起身,淡然垂眸,“私逃出y-in域,你已无再次回去的机会,道域之中流言四起,对他们幼年不利,若你愿意,可将他们带回你现在住的地方,正气山庄在一日,自会给你一日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