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让仗义看见他这个样子。
舌尖轻轻在上嘴唇一舔,史艳文又想起昨夜的事情来,蓝色的眼睛蒙上一层暗纱,才明白就算是武林高手,该不舒服的地方还是不舒服,该难受的时候还是难受。
带给仗义的信也不知他看过没有,那孩子聪明得紧,万万不要看出什么不妥才好。
史艳文藏住担忧,目光无奈,道:“累不累啊?”
正在台阶上搭了把手准备往上爬的皓月光红了脸,快速跑到他身边,道:“前辈,我虽然还没长大,但内力还在,不累的。”
“真的不累?”史艳文一弯腰将他抱了起来,盯着那双蓝色眼睛道,“我看你躯体新生,也确实需要多加锻炼,这台阶于你刚好,或者,再爬个百来回调调筋骨,如何?”
百来回?!
皓月光咽了口口水,蓝色的大眼睛瞪着史艳文,僵笑道:“前辈此言……当真?”
“这样不好吗?”
“……前辈,”皓月光很是尴尬,“我觉得还是待这具身体长高一点再锻炼不迟。”
史艳文笑道:“哦,那要多高啊?”
“嗯……”皓月光想了想,两只手尽力比了个距离,又觉不对,自己比得再宽也长不过史艳文两只手臂,又苦恼地皱起了小脸,“至少要有前辈腿长才行吧?”
史艳文抖了抖肩膀,刮了刮他的鼻梁,道:“那时间也不长,以你一日的食量来看,至多三五日就长成了。”
“啊?我哪有吃那么多……”
起码也得十天吧,皓月光想。
“我看你现在这样子也挺好的。”
史艳文对台阶处点点头。
银豹回以浅笑,接着刚才的话又道:“苍鹰正好可以凑个五世同堂,家大业大,人员兴旺。”
皓月光见有了人,又臊得慌了,忙低声对史艳文道:“前辈,放我下去!”
史艳文笑了笑,那人往地上一放,看着人驼着背又沿着阶梯爬下去,才向银豹道:“怎么只有你一人?”
“燎宇凤在下面,”银豹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个眨眼,“我看你今天心情不好,来关心一下,是昨日被狩宇族为难了吗?”
“狩宇族对艳文独有优待,并不曾为难。”
“那就好,唉,昨日解锋镝收到狩宇的信时方寸大乱,险些误了魔流剑之事,幸好你没事,不然……”
史艳文微微侧头:“仗义还在这里,艳文是不会允许自己出事的。”
银豹皱眉,道:“既然如此,你何必将那孩子放在外面?”
“……看来银豹宫另有高见?”
银豹停了停,有些不妙的感觉,举棋不定道:“儒门天下毕竟太远,往来不便——”
史艳文表情稍冷,陡然打断了银豹的话:“这里的确安全,有数位前辈高人看管照顾,仗义当然安全。”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
“但是。”
“……”银豹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史艳文语气不由自主带了几分冷冽:“让他暂留儒门天下,是因龙首定下的时间足有半年,他也要对自己所犯之错负责。况且不动城诸事繁杂,岂能再为仗义分心?再者说,仗义生x_ing顽劣,艳文也有意让他在儒门天下定定x_ing子,所以,就不劳旁人费心了。”
银豹沉默许久,喟然长叹:“你何必如此戒备?”
“戒备?”史艳文敛眸,藏起了眼中的冷意,“艳文忝为人父,对仗义疏于关怀,而今,只是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孩子而已。艳文不希望他沾染苦境武林,也不希望任何人对他动手,否则,就别怪艳文翻脸无情。”
“……”
银豹走下了城墙时,赤龙影与燎宇凤正在城墙内等着他,都不言语,他挑了挑眉:“你们不问吗?”
燎宇凤摇摇头,赤龙影道:“他方才的声音,很大。”
是警告。
“‘父亲’啊,”银豹苦笑,“他戒心太重了,我只是稍加试探,他就放了这般狠话。”
赤龙影并不意外:“若有人敢动我的孩儿,大概,我的反应会更激烈,史艳文已经算是很平静了。”
银豹无奈:“我原本只是看他每日一封信太过麻烦,故而有此建议,没曾想话还没说完,他就先动了怒,唉,护犊子的史艳文,惹不起啊。”
赤龙影仰头看了看城墙:“不过,他这两句话,倒是让人欣赏。”
“欣赏?就怕有人欣赏不来啊。”
“未必然,”赤龙影道,“为人父者,爱子之心,孰分轻重?”
“哈,说得也是。”
……
金色的鸟儿带了封信,回窝时扔在了地上。
史艳文受宠若惊,忙不迭捡了起来,那白纸之上只写了一句话,还特意写得歪歪扭扭难以分辨,史艳文眼前似乎都能看到青年洋洋得意的可爱表情,于是第一眼也没看信上写了什么,摊开信纸就开始哼哼地笑。
这是仗义写给他的第一封信,值得珍藏,虽然字难看了些。
笑到两颧都有些酸了,蓝眸如拨云见日后的天空,清澈明净,才开始认真开始看信的内容。
那才是真正的开心。
解锋镝倚在麒麟王座上,无意识地伸手,隔着空气描绘他的身形。
“艳文。”
史艳文还在仔细辨认着信上的字,听见有人唤他时只漫不经心地点了个头,转个身便不理。
神色微敛,解锋镝放下了手臂,华紫长袍上的麒麟纹路杂糅错乱,活灵活现,似要猛扑而出。
“艳文。”解锋镝又道。
史艳文又嗯了声,将信封翻来覆去地看,“仗义这孩子,乱写字就罢了,怎么还设哑谜给我猜,看来他这几日过得不错。”
“艳文想去看看他吗?”解锋镝轻声问。
史艳文微愣,终于正眼看了过来。
解锋镝稍稍偏了身体,淡淡道:“可惜我们除了要等屈好友的消息,傍晚时分还要走一趟天涯半窟,今日恐怕没有时间。”
“你可以自己去。”
“……什么?”解锋镝认真地看着他。
“两件事并不紧凑,你也非分身乏术,想来时间应有绰余,”史艳文收回目光,“仗义这信怕是故意胡乱写来刁难我的,上次离开时还有很多问题没问清楚,这次……”
侃侃几句,不闻他音。
解锋镝恍若未闻,指尖在座上扶手的表面轻敲了两下,停住,收紧。
史艳文渐渐停下,收好信件,看着解锋镝。
“从昨夜到今日,你究竟怎么了?”
解锋镝摇摇头,有些疲累道:“艳文,过来点。”
史艳文有些犹豫,却并没有拒绝,只是看了看大堂门口,见无人打扰后,干干脆脆地走向了王座。于接近一刻,解锋镝伸出了手,掌心朝上,不怒自威。
史艳文还记得那手上有道伤口,他的身体复原能力绝佳,这等伤口不日便可消失,长上新r_ou_,现下却还横拉在手背上。
史艳文很不喜欢他这个样子,然而这个伤口让他忍不住心软。
他将手放了上去,以为解锋镝是要他坐在身边。
然而王座之上,何来二人之位?
解锋镝左手一勾,在史艳文落座前轻易将人揽入了怀中。
史艳文的脸色在刹那间就黑了下来,怒气一闪而过,
刻入骨髓的记忆就这样轻易地被引了出来。
——放手!
“放手!”
呵斥声在空旷的大殿回荡,像是铿锵的兵器裹带着杀意在耳边轰鸣,谁都没有预料到的反应让两人都愣住了,解锋镝尚未反应过来,史艳文已经掐着他的手臂红了眼睛,澄澈的眼眸像碧波泛起了涟漪,波光粼粼得落满星子。
“解锋镝!从昨夜到今日,你闹够了吗!我没有义务承受你莫名其妙的怒火!史艳文从来都不欠你什么!”
解锋镝甚至能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他张了张嘴,忽然泄了力气,右手传来一阵令人战栗的疼痛。
史艳文在那伤口上抓了一把,冷冷扫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堂。
偌大殿堂只余一人,盯着手背上的血色发着呆。
许久,角落里走出一人,挺拔高挑的身影被透窗的霞光越拉越长,一杆拂尘轻飘飘搭在肩上。
“这是不动城。”
“……”
“他的心结一日未解,你就不能再这个地方太过放肆。”
“……”
“为什么?”
“为什么?”解锋镝喃喃自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弦首,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