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昙就像要将这八年来所有的伤痛与绝望都还给那恼人的天策,宣泄般在沈默后背抓住一道又一道血痕还嫌不够,又狠狠一口咬在沈默肩头,直咬得满嘴鲜红也不肯松口。
沈默温柔地捏着他下巴将他脸扳过来,舔去他舌尖沾染的腥烈,愈发将他紧紧拥住,缠绵不休。
数度激情以后,天策才搂着藏剑躺倒,一边轻抚着藏剑额角被汗水s-hi透的发丝,一边细密亲吻。
他反复思忖以后,问叶昙:“你……打算怎么办?”
叶昙原本还眯着眼,被他亲吻得极受用,猛听见这一问,一时没懂他什么意思,连眼睛都睁圆了,“……什么怎么办?”
沈默顿了一顿,才低声接着说道:“其实苏姑娘追着你这许多年也着实很不容易,何况你们又已有了孩子,你不能对她不义……倘若她不介怀——”
原来他竟还在想这事。
方才两人情浓纠缠得忘乎所以,叶昙早把这些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如今见这蠢天策竟然还煞有介事苦恼起名分问题来,又是好一通气到笑出声。
听他这贤良淑德深明大义的意思,难道是想好了肯与自己“齐人之福”不成?那他倒是做“妻”还是做“妾”啊?反正这既无明媒又无正娶还不能生养的,八成是做不了“妻”了。
叶昙不由想起当年,沈默曾信誓旦旦许诺要备足六礼上山庄去提亲“娶”自己,却又为天策府俸禄微薄愁苦,唯恐藏剑山庄嫌他,于是自己不得不反过来宽慰了他半天才好。
那时天真,犹在昨日,这笑话一样的承诺最终也淹没在了狼烟浩劫里,可这劫后余生的天策却还是和当初一样,明明挺精明的一个人,偏在些傻不拉叽的问题上钻牛角尖,尽瞎担心些奇奇怪怪的。
叶昙哭笑不得,当即皱着眉翻身拍了沈默一巴掌,吼道:“闭嘴!你才跟泠泠有孩子了呢!”
沈默怔忡,还不甚明白地望着他。
“捡的!那孩子是我和泠泠在路上捡的!你想什么呢!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高兴?”叶昙气得咬牙切齿,干脆又翻身一把按住那天策,张嘴狠狠咬下去。
两人一宿恩爱,待到次日清晨,也不等人来拆门上的“封条”,神清气爽的叶昙就举起重剑干脆利索直接把门给劈了。
萧宇殊还睡得鼾声大作,被叶昙抓着一只脚径直从被窝里拖到校场正中央。
“萧军爷,咱们好好算算昨天的帐?”
萧宇殊吓得双手乱挠,直嚷嚷:“小少爷,要不是我去把你追回来,你俩这会儿只怕已经一拍两散了,哪还能有昨晚上那个啥……那个啥和那个啥的是吧!你不能提上裤子就打媒人啊?!”
叶昙“呵呵”一笑,抡起手中剑,“我倒是没见过这么会说话的媒人!”
萧宇殊被他笑得浑身冒冷汗,瞥见校场另一头练枪的小凤,忙“呜呜”求救:“小凤!小凤,救命呐!有人殴打主将啊!”
没料想夏侯凤看也不看他一眼,收起枪反而冲叶昙点头问了个好,转身走了。
这……也太绝情了!萧宇殊哭丧着脸,又见沈默从不远处走过来,似来寻叶昙的模样,忙不迭叫唤起来:“哎呀,沈默,沈贤弟!你咋这么大清早就放你媳妇儿满地乱跑了?你就不会多留他在床上那啥一会儿你到底行不行啊?管管你媳妇儿啊?!”
沈默见叶昙拎兔子似的抓着萧宇殊,原本还打算劝阻的模样,一听这满口胡说八道的当即眉头一皱,就跟叶昙交待了一句“早点回来吃饭”,便也转身走了。
可怜萧宇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果然被叶昙撵着屁股连戳带削结结实实从大营东头揍到了西头。
离开天策府以前,军师交待得清楚明白,要他们突入安西四镇,将四镇情况回报天策府。
沈默不敢怠慢,尽快勘察了军报,又与留守商议沟通,接了留守大人的奏疏,一起送回东都洛阳。
原本已安排好行程,忽然之间,前方斥候却传急报,吐蕃再举大军攻打于阗镇,并围困了龟兹府城。
四镇留守于重压之下求援天策营,想让沈默他们改变计划,提前突围,回大唐请朝廷发兵援救。
迫于形势沈默只得改变计划,打算突围出城以后,取道回纥,返回大唐求援。
出发前夜,惯例要饮一杯盟誓酒。无奈萧宇殊怎么也不让,说不吉利。沈默原本也不爱酒,便也随他闹去了。
萧宇殊嚷嚷着说自己在恶人谷这么多年习惯了懒睡,沈默偏把突围时间定在寅时,他怕起不来,早早就爬进被窝里,约摸子时左右,却又猛睁开眼一轱辘滚下地来。
窗外月色如练,万籁俱寂,唯有一点利器撕裂风声的轻微鸣响。
他看见夏侯凤在校场练枪。
不过是最普通的一路奔雷枪,却被他使得千变万化,如有天机。
萧宇殊出神地看了好一阵,直到夏侯凤停下来,也堪堪看住了他。
萧宇殊缓步走上前去,双手按住小凤肩膀,细细看那双他爱极了的剑眉凤眼,低声开口:“明*你要一直往前冲,不许回头,不许再像上次那样。”
夏侯凤盯着他眼睛,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有眼中盈盈流动的光,似被月色映得格外柔和。他问萧宇殊:“当初,为什么离开天策府?”
这么多年了,夏侯凤才终于向萧宇殊问出这问题。
萧宇殊怔怔看着小凤眼睛,良久,喟然苦笑。
他多希望自己可以解释,可以拉开话匣说其实当年如何如何。
但他不能。
没有苦衷,没有误会,没有冤屈。
只是他指腹为婚的姑娘和城里的富户好上了,要与他解除婚约。
他一怒便把那富户打死了。
那富户原本并不是什么良善,也有几条能拎出来说道的恶行。
当时天策府是真想保他的。李师兄也好,朱参军也好,甚至府主,都再三地劝诫他,要他在府中罪己思过,避过风头。
但他没有听劝,执意从府里逃出去,跑去找姑娘要个说法,结果却被姑娘痛骂一顿。
姑娘骂他窝囊废,说那富户虽不是什么好人,却给了她钱财安葬病逝的父亲又替她安顿老母,而他萧宇殊只是个穷当兵的,既没有钱,也不着家,什么也给不了她,连在她最孤独无助时的一个肩膀都给不了,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她嫌贫爱富。
他听见姑娘恨恨地说从没看上过他,若非父母之命,绝不会与他婚约,就算不跟那富户,也宁死不跟他这样的男人。
于是他暴怒地把那姑娘也杀死了。
他杀了无辜的人,还是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弱女子,天策府再也不能保他,只得下令缉拿。
他也不敢再回天策府,为了活命,便干脆逃去了恶人谷。
这么多年来,他没有一刻忘记姑娘临死前盯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里充满了仇恨。不仅仅恨他,更恨天道不公。
他一直知道,他当初也并没有多喜欢那姑娘,他只是被戳中了卑微的自尊,又幼稚可笑地无法控制情绪,于是纵容自己举起屠刀发泄了心底淤积的恶意。
其实当时他就后了悔。然而后悔,也已来不及了。
自从踏上来这安西四镇的路,他便又开始频繁梦见那死去的姑娘来找他索命。
就在刚才,他又梦见了她,再次在被掐住咽喉的窒息感中惊醒过来。
萧宇殊觉得这大概是什么预兆吧。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重回天策府那天,他曾与府主和军师说,待到退了狼牙,他愿意为自己曾犯下的罪孽做个交代。可军师却把他派来了安西。
也许这就是他的交代。
他要在这里,付出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萧宇殊苦涩扯起唇角,终于只摇摇头,又对夏侯凤说了一遍:“你记着,不许回头。”
他不肯说,小凤也不逼问,只静静看着他,许久,忽然略偏过头凑上去,将唇贴在了他的唇上。
这形状美好的薄唇,如此温柔又温暖,触感何其熟悉,却又好陌生。
小凤吻了他,第一次,主动吻了他。
萧宇殊浑身一颤,打十岁上就再没掉过的眼泪,全悄然无声地涌出来。
(10)
寅时是最为人困马乏防守薄弱的时候,但并不意味一场面对十万大军的突围能够有多容易。
府城原本兵力便不甚多,又不知何时才能得朝廷大军支援,轻易不敢冒险,分不出多少人手掩护天策们突围,只在府城南墙突然擂鼓造势吸引敌军注意,好叫三个天策连同叶昙悄然从北方潜行出城。
待吐蕃人中军惊觉这是声东击西之计时,他们四人已如突袭疾矢,从重围军阵中劈开一条血路,夺了马匹,杀将出去。
但人数悬殊毕竟太大。
吐蕃人意在将安西唐军孤立死困,醒回神来知这必是唐军派出求援的人马,便立刻集结一支精锐骑兵追击上去,嘶吼呼喝着,要将他们截杀在天山脚下。又急传书于驻扎天山的回纥人,配合围堵。
因为一旦容这几个唐军翻过了天山销声匿迹,再想找出来可就难了。
沈默心里也十分清楚。
回纥如今与吐蕃联手侵唐,但实力较之吐蕃毕竟薄弱许多,取道回纥只是没有办法的下策,成败关键正在天山。
只要他们能成功冲出天山,便可以甩开追兵彻底藏匿行踪,潜入西突厥属地,而后返回唐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