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孜笑盈盈的:“你看这不是挺好的嘛,就你这个哥哥没出息,还没尝试就老说不行不行,人家秦老师才是专业的。哎呀我们这里要出一个电视剧明星了,我也跟着沾沾光。”
贾原哈腰点头不忘恭维他:“哪里,是老板见识广有魄力,我们家小伍是沾你的光。”
李孜得意道:“我什么时候不是为了你们好,小伍出名了还不是你这个哥哥享福。”
推拿馆里的人都知道,贾小伍傻人有傻福,被大导演相中了要演电视剧了。
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上一个做明星的瞎子还是那个拉二胡的阿炳,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如果贾小伍真的出名了,一人得道j-i犬升天,他们这群瞎子认识个明星也有脸面呀。
贾小伍一下子就成了推拿馆里的宝贝了,李孜下了命令,给他每餐加五块钱的饭钱,一定要保证未来的小明星吃好喝好,不能有任何的差池。推拿馆里的师傅也改了口风,玩垃圾变成了艺术家的天真品格,唱曲儿变成了有音乐天赋,晚上宿舍里的人都让着他第一个洗澡,偶尔还偷偷给他塞糖。茶余饭后贾小伍俨然成为了推拿馆里的话题重点。
每逢客人来了,李孜都要有意无意扯一句,我们这里有个小朋友要演电视啦,到时候大家多捧捧场呀。熟悉的客人不免赞美两句,那还不是你李老板的本事,这孩子跟着才是有前途。李孜就爱听这样的话,他听着心旷神怡。
只有新来的小姑娘还不熟悉环境,很好奇:“小伍,你演电视剧演什么角色呀?”
贾小伍想了半天说:“哥哥说我演一个盲人。”
小姑娘捂着嘴巴笑:“你就是盲人呀,你演什么盲人。”
“我也不知道。”贾小伍也笑:“对呀,我就是盲人呀。”
小姑娘觉得他挺可怜:“你一定要出名呀,等你出名了,你哥哥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贾小伍偏着脑袋思考她的话:“哥哥怎么了?”
“你哥哥多辛苦啊,自己要上工,还要照顾你,你要出名了就能赚很多钱,赚了很多钱哥哥就不用这么辛苦。”小姑娘给他一个橘子:“你把这个橘子剥了给你哥哥吃,好不好?”
贾小伍二话不说把橘子抢过来风一样喊着哥哥跑出去了。
杨学海去接杨壹放学,在舞蹈教室外面看着女儿练舞。
杨壹站在最前面,有模有样地比划:“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
她穿一双白色的丝袜,腰上系着淡紫色的小裙子,一回头就看到杨学海,从教室里面跑出来,额头上涔满了汗珠,脸蛋红扑扑的十分精神:“还要半个小时呢。”
杨学海掏出手帕给她擦汗:“没事,等你。”
“你帮我拍点照片,我要发给同学看的。”小丫头臭美的x_ing格也和她母亲一个样子。
杨学海笑笑:“好,你去,我用手机给你拍。”
回去的路上杨壹问杨学海:“爸爸,你是不是和妈妈吵架了?”
杨学海说:“大人的事情,你别管。”
“你不喜欢妈妈了吗?”杨壹还是问。
杨学海心不在焉,看着转弯灯打方向盘:“喜欢啊,爸爸怎么会不喜欢妈妈?”
车子拐进辅路。杨壹说:“那为什么你们要吵架?”
杨学海被逗笑了:“壹壹,有时候大人吵架不一定代表不喜欢对方了,知道吗?吵架是因为有矛盾,但是矛盾是可以解决的。就像你有时候和爸爸也吵架,但是你就不喜欢爸爸了吗?”
杨壹想了想,问:“那你们的矛盾是什么?”
“所以说了你不要管,这是大人的矛盾,爸爸和妈妈会解决好。”
杨壹咬着牛n_ai盒的吸管,表情很隐忍。杨学海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究竟不忍心。
第9章
崔爱华也不忍心。
杨壹的班主任有一天早上给她打电话,说杨壹在学校肚子疼让她去接,她到学校才知道,杨壹初次来月事,裤子上全都是褐红色的血迹。杨壹浑身冰凉,看到她就抱住说,妈妈肚子好疼。崔爱华赶紧把她接回去,装了暖水袋又煮了红糖水,一口一口喂到女儿嘴巴里。杨壹昏昏沉沉对她笑,很骄傲地说,妈妈我是我们班上第二个来月经的。崔爱华亲吻她的额头,心里都是愧疚。
崔爱华脑袋冷静下来,杨壹裤子上的血像是一记闷棍打在她心上。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居然想要撇下女儿去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杨壹和她体质一样,来月事就肚子疼,她当年疼起来在床上打滚抽筋,后来是生了孩子之后才有所改善。崔爱华自己深有体会,她不能对杨壹的身体坐视不理,况且这种事情男人是照料不来的。
崔爱华咬牙删掉了少年宫领导的电话,下决心把这件事缓一缓,暂时不要想了。然后她打电话给杨学海,请他回家吃饭。杨学海接电话的时候和李孜在拂霖寺,他随口应了一句就挂了电话,小心翼翼搀扶着李孜一节节登山梯。
秋高气爽,晴空明阔。他们沿着竹林道往上走,一路都是青黄不接的竹叶,层次丰富,颜色清新。
李孜的耳边捕捉到鸟鸣和虫语,他心情很好似的,特地叫郭绥买了高香和金箔,整整一箱。他是生意人,典型的迷信思想,天时地利人和全都信。推拿馆里的题词裱框下面,专门设了一个财神的小贡位,李孜每天早上开店亲自点三支香给财神爷,保佑日进斗金,财运旺盛。
五十来级石梯爬得李孜已经气喘吁吁,扶着腰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儿来。
杨学海开他的玩笑:“你这身体素质不行,回头咱们多练练。”
李孜抬手拧他那张坏嘴:“佛祖菩萨都在,说话注意点。”
杨学海刚刚接了崔爱华的电话已经听出些苗头来。他心里高兴,佛祖神通慈悲,他脚跟还没踏进佛门呢,老婆就回来了,这不是好预兆么?看来今天是来对了。他大马金刀喜滋滋地进了大殿,在大佛面前磕了三个头,默念天上神仙保佑我接下来半年工作顺利,家庭和睦。
李孜站在后头把他这几句嘀咕听得一清二楚。他面上淡淡的,心里隐隐有些厌恶。
杨学海拉他来拜这趟菩萨无非是想暗示不会抛弃妻子。在李孜看来他这么做太看得起自己,李孜心安理得,他一不承担责任,二不担心未来,享受的就是个新鲜热乎劲儿,杨学海要是离婚了他还不乐意呢。李孜知道做人不能太贪心的道理,他从不去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杨学海既要糟糠妻又要露水情,自己又不是什么能耐人,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李孜冷笑着转身就出去了。他烧了香,亲自c-h-a到铜鼎中央,高香冲天,他闻着那香灰味儿,冷冷清清的,没有一点世俗气,在这空荡的寺院里配合着初秋桂花的馥郁,恰到好处,清醒精神。他打发了郭绥去买香灰水,郭绥拎着一塑料袋的矿泉水回来,上头还贴着佛寺的标签。
杨学海正从大殿出来:“那玩意儿不能喝,脏的要命。”
李孜打开了就喝:“怎么不能喝?喝了好几年了,每年都买,喝了好的。”
杨学海拿过那瓶子来闻了闻,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他就往嘴巴里灌了一口,喝不出什么区别,还是还了回去:“我看还是算了,你想想喝了那么多灰进去能好吗?不知道人家弄的干不干净,下回又拉肚子。老是这么瘦,我看就是喝这种东西喝的,都快成神仙了。”
李孜立刻变了脸,严厉斥骂:“会不会说话?”
杨学海登时闭上嘴巴讪笑。
李孜赶紧东南西北各拜三拜,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杨学海看他那样子忍俊不禁。李孜有时候像个小老头儿似的古板,一股子酸腐气,杨学海以前没注意过这一点,他像是发现了新鲜玩意儿,但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佛堂里正准备上诵课,一队和尚从他们旁边走过,他们穿着土褐色的长褂,一个个脑袋剃得光溜,徒留着顶心淡青色的发根。室内放起柔和的佛乐,调子很平,每一句几乎都是一个调子相同的歌词,和尚们诵唱起来,合音严正敦肃,余音飘出佛堂外来,显得缥缈玄妙。
李孜让杨学海陪着在桂花树下稍微坐了一会儿,他头靠在杨学海肩膀上,闭眼养神。梵唱听着让人犯困,他发出微微的鼾声。杨学海握着他的手,心里很安静:“偶尔来一次这种地方也挺好。”
李孜轻轻点头:“我要是以后不做生意了,就到庙里当个和尚。”
杨学海看着投落在地上的竹影,都是笔直细瘦的竹竿、纷纷的纤长叶子,就像有大大小小万千个李孜的轮廓在他眼前,每一个既是相异的,又是同一的。每一个都映出杨学海心里的浩繁星辰和大千世界。
“和尚有什么好,戒荤戒色,你受得了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