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无岁月, 这句话对归元宗第一修炼奇才玄微真人来说,显然不成立。冥后给的炼气法门说难也不难,真正正视起搁置多年的魔气,全数炼化也就花费几日功夫。
玄微真人出关时,四弟子盘膝坐在洞府之外,直愣愣远眺寒山。似乎在发呆。
萧解羽回神唤一句:“师尊。”
冬夜正冷。玄微踱到他身前,总觉弟子穿戴单薄了, 于是拉起他转入丹室,翻检之前炼好的丹药。
萧解羽拦住师尊说:“我一直想不明白,仙界为何针对妖狐族长和剑尊大人。”
玄微和声道:“仙主行事, 向来随心所欲。”
“我记得您提过。”萧解羽倾身,额头抵上师尊的膝盖,“剑尊腕上符咒,三百年前神魔大战便有了。
“三百年前, 枕芫接任掌教之职,自此断情司广收门徒, 门下弟子大多止步筑基;若弟子结丹,便由内门长老教授无情道,生心魔,乱修为;正因如此, 修真界三百年青黄不接,少有修士突破化神期。
“百余年前,妖狐族长不过元婴期修为,遭仙主算计, 强捱九霄神雷,险些魂飞魄散。李长老一怒之下打上仙界。有传言说当年九重天尸横遍地,妖狐族长从此音讯全无。
“十年后,我与您偶然救下小花,李长老闻讯赶来。当时曾有人与我说笑,央我问李长老来年灵石行情如何。我问了,李长老推说不知。这几天我向各位师兄打探,他们说,自那一年起,修真界年年有上品灵脉出世,灵石产量却逐年递减。”
他昂起头,掌心覆上师尊低垂的手:“您一直与断情司不相往来,为何,会修行无情道?”
玄微拂开他说:“没有缘由。”
萧解羽撩起散发,轻揉后颈一小片符纹:“前些天剑尊大人说,我身上也有一道符咒,自小便有了。”
玄微见状拉过他的手,蹙眉端视掌心灼烫的红痕。
萧解羽道:“我昨日回了魔界,问冥迟说,为什么会有人生来魔气入体。他说,除非外力强行介入,否则魔气绝不可能侵蚀未曾修炼的凡人。我仔细想了想,小时候似乎在西洲见过一位仙子,自那以后,丹田便常有隐痛。
“当年遭仙君暗算,您分明可以避开……您不惧仙界,不畏生死,所以我想不通,他们如何威逼,才迫得您修行无情道。”
话说到这一步,言下之意显而易见。
玄微回望似喜似忧的弟子,声线冷淡而自持:“没有缘由。”
萧解羽眸光转暗,沉沉出一口气,只觉满室丹香。他起身,见到百年积压的手稿散落一地,于是俯身一一拾起。
雾槐香气总是轻淡的,掺在馥郁浓重的药Cao味里,涓滴流淌,好似从未消散,待真正去寻,却总也寻觅不得。
萧解羽忽然想,他从来弄不懂师尊的心意。倘若修无情道不能动心,为何师尊在冥界一直神色如常;倘若待他无意,为何独独容忍他行止亲近。
师尊看他的目光,永远温存,柔和,不掺情·欲。
他理好丹方,伏地一拜,道:“弟子失言。”
师尊不言,他便不起。
雾槐沉郁的香气渐渐明晰。前额贴紧冬夜冰寒的砖玉,凉意浸透经脉丹田。俄而,左腕灵犀镯骢珑轻响。
他心神一悸,猛然抬首。
玄微不由自主别开脸,萧解羽凝望他的侧脸,踉跄起身,将之拥入怀中,亲吻鸦黑的羽睫。
动作极轻。
克制而轻柔的吻。
师尊任他施为,掌心紧攥,指节僵白。
萧解羽想起师尊对欢好之事多有憎恶,屏息退后几寸。师尊却搭上他的手臂:“魔气已经……炼化了。”
“那很好啊……”他不假思索生出喜色,慢一步想明白这话可能含有的深意。
萧解羽不敢置信地看向师尊,后者轻轻抿了唇,眼神飘忽难定,良久,下定决心般宽解衣带。
有人称道侣双修为享鱼水之欢。
萧解羽读过玉音阁尺度惊人的图谱,念过合欢宗口诀各异双修法门。他看那图册所画所写,总难构想何为鱼水,如何行欢。
寒夜寂寂。
萧解羽曾想,世间有什么比得上师尊朗诵诗文的乐音呢?那应当是玉碎昆山,泣露芙蓉,或是花间莺语,山涧流泉。他不曾得知,清透朗越的嗓音也能融成甜水,正如他不知,矜持冷傲的眉眼亦可含娇带媚。
他细数耳畔温甜柔软的低吟,轻声呢喃:“师尊。”
“嗯?”
怀中之人懒懒散散挑开眼帘,素日沉静内敛的双瞳水光潋滟。
“唤我的名字。”
紧绷的手臂勾低他的后颈。
“解羽……”
舌尖抵住下颚,奇妙的音节在口齿间流转。
萧解羽低眉索吻。
唇与赤诚紧贴的胸膛一般,都是灼的,烫的。
心跳,呼吸,律动,水溶于水般*合。
鱼水之欢。
第二日拂晓,晨光熹微。师尊谈及断情司继任大典,不等说完,萧解羽啄吻轻言细语的唇,满心不悦。
玄微任他胡闹,事后说道:“我不是挂念枕芫。昨*你也说过,断情司所作所为,已然妨害无数修士修炼。”
——所以继任仪式,于情于理,他总该去看一看。
萧解羽懒洋洋蹭他的肩窝,含糊道:“好呀,我陪您一起。”
想了想,又说:“剑尊大人前日想见您,被我拦住了。他今日应该就在断情司。”
玄微大概猜出楼孤寒所说要事是什么,揉揉小弟子漆黑如墨的发旋:“这便动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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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作话很重要!
断情司门徒遍及修真界, 仪式典礼宾客如云,座无虚席。
照理说典礼早该开始,枕芫却迟迟未曾露面。掌教真人不在,玄微先被楼孤寒拉出山门,萧解羽紧跟其后。
单身久了,剑尊大人眼中所有恩爱狗都在耍流氓。他瞧着师徒俩形影相随的架势,y-in阳怪气呛两句, 白眼翻得能上天。
萧解羽心情极好,充耳不闻视若无睹。楼孤寒便说此事关系重大,弟子不宜旁听, 直接开口赶人。
师尊略略使个眼色,萧解羽行礼告辞,脚步轻快往大殿去。行至半途,却听有人传音道:“那位魔修, 我家主子有请。”
萧瑟的Cao木中露出半截水袖。
萧解羽了然,是凌波仙君。
“对不住, 我跟你家主子不熟。”他心情再好,也不大乐意搭理天上仙者。
凌波仙君道:“事关神君大人。”
仙界挑拨人的招式一点都不新鲜,翻来覆去只有这些由头。招式虽老,确实管用。萧解羽犹疑一刹, 问道:“你家主子现在何处?”
凌波仙君道:“断情司。”
萧解羽应声,心说掌教真人果然私下同仙界有牵扯。他上回匆匆打个照面,大抵对仙主的伪善嘴脸有了领会。此时倒也不怕:“那便引路吧。”
凌波仙君似乎心事重重,默默在前引路。
到了断情司内门, 凌波仙君止了脚步,示意仙主就在偏殿。
魔修孤身上前,他飞快说道:“里边那位不是我家主子,他最会蛊惑人心,不论听见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还是传音。
萧解羽回头,凌波仙君低眉顺目,神态恭谨。
殿内不止“仙主”一人。隔老远便听见掌教真人压抑怒气的叱问。
“当初应下的我都做了,你为什么还不满意?”
随后是y-in冷嘶哑的青年男声:“事态有变,不必再让他们修行无情道。日后办事多用心些,最好提拔几个凡修,助其早日飞升。”
大殿沉寂片晌,掌教真人说:“最后一次,再出尔反尔,别怪我翻脸无情。”
“放心吧。”仙主哑声低笑,“不会再翻悔了。”
掌教真人踏出殿门前问道:“楼孤寒体内咒缚,何时能够消解?”
“该消解的时候自会消解。”
听得此话,掌教真人面色微愠,终于拂袖而去。
他神思不属,没发觉殿外独立的归元宗弟子。萧解羽目送他走远,内室那人说:“来都来了,还不进来?”
萧解羽对“仙主”印象极差,不管里头那位是不是原装货,他开口,语气格外糟糕:“有什么事直说吧,我可没闲功夫伺候你。毕竟……神君大人,正等我出席继任大典。”
“你姓萧,名解羽?”隔着巍峨大殿,仙主分出神识,恶意的打探凝在他身上久久不散,“想不想见见,你所谓的生身父母?”
萧解羽皱眉,直觉殿内那人在挑拨离间,于是冷声说:“不想。”
仙主顾自说:“你的父母,他们没有死……”话中藏不住的恶毒肆意流淌,“不对,本就没活过的‘人’,如何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