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千年万年的荒芜, 他们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不用急。师尊如是说。
萧解羽应了,慢条斯理继续这个吻。
其实他喜欢拥抱多过亲吻。
他慢慢数清师尊背脊新旧不一纵横交错的伤痕。
萧解羽想起归元宗那段时日,师尊摩挲他横贯胸口的伤疤,问道, 疼么。
好像是身处魔界留下的,皮r_ou_本应不疼了。在此之前,他好像从未感受过疼。直到微凉的唇珍而重之吻那块疤痕,埋藏或酝酿的痛觉才瞬间苏醒。
如今他勒紧双臂,问道:疼么?
师尊回抱他说,不疼的。
他的脸颊贴紧胸膛,心跳和呼吸在耳畔响起,似乎在证明他的师尊同凡人一样,会生,会老,会死。
萧解羽曾以为师尊无所不能,以为他的敬仰爱慕有一小半来自这份强大,直到他惊觉怀中只是一副血r_ou_之躯。
哪怕沾染尘世风尘,哪怕骨r_ou_伤痕累累,这具躯体仍极具美感。
人为规划的,完美的美感。
萧解羽曾以为师尊完美无瑕,以为他的冲动欲望有一小半来自这份俊美,直到他见到与师尊外貌相仿的十三。
那么大概是因为爱吧。某一刻他想。
无论虚幻的,还是由心的,他深深爱着这个人。
不知所起,无以为终。
并不激烈的撞击冲开伤药,纸张洒落满地。玉器碎裂的声响惊醒了“辰”的领袖,一人在外喊道:“大人,有重要情报。”
玄微哑着嗓子说知道了,四弟子闷不吭声,他抱紧他问:“一刻钟,够吗?”
萧解羽说:“够了。”
暗室之外聚集了六七个人,领袖迟迟不来,他们低语着交谈彼此知晓的东西。
天气正冷,呼吸的热气凝成白雾。
一刻钟后,石门洞开,领袖缓步踏出暗室。或许因为天冷,他们的领袖看起来多了一分暖色。笑起来如沐春风的少年跟在他身后,唇边旋出浅浅的梨涡。
一人迎上前说:“消息已确认,护卫队动身前往古陆,有很大可能是为了来年春祭。”
玄微问:“多少人?”
“一万。”那人又说,“此外,他们发现了‘卯’。”
“还有别的消息吗?”
那人摇摇头。
玄微说:“知道了。按原计划行事。”
众人应声散去。玄微对弟子说:“‘卯’在古陆有重要任务,暂时不能撤离。‘卯’的存在关系到古陆以及‘辰’的安危,但‘辰’没有能力支援。”
萧解羽问:“哪方面的任务?”
“看管一名……”师尊斟酌过词句,说,“人质。”
萧解羽说:“护卫队有一万人,不是小数目。”
“虽然如此,”师尊说,“解羽,我们需要去一趟古陆。至少要带回那个人质。”
“好呀。”萧解羽捏紧他的衣袖,“我陪您一起。”
古陆与新陆同样称为“陆”,实际上只占有西北九分之一的荒瘠之地。雪河以南是无垠Cao原,雪山以北是荒莽大漠。繁衍而生的古陆人活在这片土地上,食难果腹衣难蔽体。
师徒俩夜以继日赶到古陆,护卫队已经在南地Cao原扎了根,所过之处黎庶涂炭。
他们碰见的是一支分队,两百人左右。居住附近的古陆人,男子沦为仆役,女子沦为玩物,孩童沦为祭品,供养新陆人敬奉神灵的祭典。
萧解羽隐在暗处目睹恶行,师尊冷声道:“他们以前还不至于如此……”
一名兵士拽远二十来岁的女子,后者凄声哭叫。萧解羽想安抚身旁之人,师尊远望那名女子,说:“解羽,我想救下她。”
萧解羽心道护卫队丧尽天良,连忙点头赞许。
“我体内还有芯片,能勉强混进去。护卫队里没有造物,你先等在这里。”师尊补充说,“不用很久。”
萧解羽说:“好呀,我等您回来。”
师尊匆忙离去,萧解羽低下头拽手边的Cao叶。
天真的很冷,叶脉上凝满白霜。掌心断断续续哆嗦,他捏紧腕骨,还是抖得厉害。
眼睛疼,心脏也疼。
昏厥之前萧解羽才发觉自己一直忘了喘气,他不断抬头看向营寨,师尊一直没有出来。
惨叫声,嬉笑声,诵读声。
他一眨眼,又看到猩红色的血。
玄微回到营寨前,腥味浓重而惨烈。在近于炼狱的惨状面前,感官变得麻木稀薄。
雪河附近堆满死状凄惨的尸首。细流潺潺而下,冲淡腥气,混杂丝丝缕缕纠缠的血色。
河流上游,身着深衣的瘦削身影半跪在岸边,卷起衣袖拭洗双手。
玄微心跳停了几瞬,慌忙奔到他身前。
“解羽……”
少年扬起头,弯出生硬的笑。污血浸透他的衣衫,发丝也凝成僵直的小绺,他抬手,想触碰眼前之人,很快低下头狠力擦拭眼角。
他好不容易扯动声带,弱声唤道:“师尊……”
第61章 造反中
眼瞳还在往外淌血, 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师尊拉开他的手,忧心道:“怎么了?”
萧解羽翕动嘴唇说:“不知道……”余光掠过层层尸骨,他嗫嚅,“不是……故意的……”
师尊掰正了他的脸庞,端详渗血的瞳孔,随后将他搂入怀中:“没关系,解羽。”
萧解羽顾念袖袍的污迹, 瑟缩道:“师尊,有血……”
“没关系。”
师尊搂他更紧,细心抚慰, 等他稍微平静,右手摸上他的后颈,问道:“温养神魂的玉片呢?”
“碎了。”
“哪里不舒服么?”
萧解羽仔细想了想,说:“现在, 还好。”
“疼的时候告诉我,嗯?”
萧解羽小声说:“好。”他小心翼翼抬眼, 重复道,“不是故意的,真的。”
“没关系。”师尊的眼神依旧温和,言语十二分冷漠, “他们罪有应得。”
衣裳被血浸s-hi了,玄微怕弟子着凉,解开外袍为他披上。
碎雪被女子踉跄着踏破,看清眼前之景, 她惊声尖叫,迷迷瞪瞪看向岸边相拥的两人。
女子难以置信地捶打额角,并不是梦。她长舒一口气,快步跑向瘦削的人影。怕碰碎幻境般细声唤道:“解羽……哥哥?”
萧解羽眯眼看她,确认并未见过此人,重又垂首靠上师尊的肩膀。
“我是阿世啊。”女子紧张地绞紧手指,“我长大了,跟以前不一样了……你……”阿世仿佛才反应过来,惊诧道,“你怎么,样貌一点没变?!”
萧解羽闷声说:“我不认识你。”
阿世看看他,看看满地尸首,再看看面无表情的神侍大人,仿佛找到罪魁祸首:“以前巫祝说的话我还不信,你……你果然害惨了解羽哥哥!”
“你对他施了什么邪术?”阿世壮胆般抬高音量,“新陆人,没有一个好人!”
萧解羽冷冷觑过去:“闭嘴。”
“解羽哥哥……”阿世还怀有一丝期待,拨开凌乱的发丝凑近他,巴巴问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就算不记得我,吴爷爷,凌哥哥,程姐姐……就算都不记得……”
玄微打断她说:“姑娘,认错人了。”
阿世似怨似愤瞪他:“我怎会认错。大家都说,就是因为你,解羽哥哥才会失了心智,竟然有胆子质疑神殿。你害他那样惨,现在还拖着他不放?!”
玄微没搭理她,对小弟子说:“‘卯’就在南疆,离这里有半日路程。”
萧解羽问:“现在出发吗?”
师尊擦净他眼角血色,问道:“真的没事了?”
“没事了。”
师尊搀扶他起身,喋喋不休的小姑娘不再说话,瞪大眼睛望着。他们走一步,小姑娘走一步,他们停一刻,小姑娘也停一刻。
阿世毕竟是个瘦弱女子,平时食不果腹,体力远及不上新陆人和造物。倒是脾气倔得很,憋着一口气奔跑,两脚踩出水泡也无知无觉。
冬日天黑得早。本就将近黄昏,过去半个时辰,天色彻底灰暗。
萧解羽闷头赶路,身后时不时响起重物倒地和呼痛声。一来二去,玄微停下步子:“先歇息一晚吧。”
正巧路边有座茅Cao屋,住户遭了护卫队毒手。里边空空荡荡,家什早不知被新陆还是古陆人搬空了。
两人在此借住,阿世好歹歇口气,揉揉酸痛的脚踝手腕,不敢上前,缩在两三尺外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