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二哥这话好像是有所提点的?
叶成林假意抬手挠了下耳后,恰是薛中泽戴耳钉的那一侧。贤弟是聪明人,无需耳提面命。薛中泽轻呷了一口茶,旋即笑道:兄台提点的属于旁人门中私事,我不便品头论足。至于我个人,毕竟是如今长大几岁,已经没有那等冶游之性了。
恰有旗袍女生出现在门口,并不开口只默然挽手一躬,会意为备餐完毕敬请移驾。叶成林伸手做请,牵着薛中泽随他往摆宴处走。声称不提那些不快之事,免得影响食欲。
筵宴铺陈已毕,摆得颇有几分皇上进膳的阵仗。古香古色的轩堂中,宫灯高照,熏香袅袅。堂中主案上按四平八稳之说陈列好菜式,色香味形器无不为美。三套规制齐整的黄梨坐塌,分一主两客摆置;主位以成对的紫铜吉象献瑞镇座摆设为标,客位坐席则改为座后长案上陈设,成对儿的玻璃罩碧玺盆景或是百宝錾嵌半身立屏。
静景齐备自然少不得动景相衬,每张坐榻边各有一晚装式旗袍佳丽挽手而待,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说不尽的风情迤逦。
叶成林亲自把薛中泽引导主客坐席上,座旁侍候的侍女不待吩咐,捧下折成仙客来形状的餐巾花展开,呈拥抱式铺盖在薛中泽腰线位置。待宾主们相继坐定,侍女的笑容愈见绽放,轻声漫语请示:用哪种饮料酒水。
叶成林大马金刀的坐在正位上,听薛中泽回答不喝酒,就指着案上明黄瓷盅示意:不喝酒?你还可真想当谦谦君子啊。那尝尝这儿的特色蟹黄鲍翅羹;那道酸甜咕噜鱼,也是大厨的拿手菜,贤弟也赏光品尝品尝。
仁兄见谅,我随时可能接到电话要我回去抢修,所以必须保持头脑清醒。
薛中泽留意到,进膳程序并非是虚张声势的。每道菜打开之后,无论递送去那张分餐桌上,都有取样留检动作。侍女们有条不紊的往来穿行,用银筷、银调羹往分餐盘中取菜、浇汁,一一呈送到食客近前,添酒续茶,忙而不乱。更甚者,叶成林和李树杰吃了两口之后,就把各自座前侍女拉到身侧陪侍调笑,并坐同餐。看来是渐趋香艳,实际更是暗中表明了宴席酒菜的纯净。
在场侍宴的女服务生都是经过训练,极其有眼色的。叶李两人尽管已经抱香在怀,主宾落座后声称不需近侧服务,座旁侍女便是勤谨恭顺卓然而立,进退分寸拿捏得极好。
叶成林对此不置可否。及至此刻,原本准备好的一套感怀: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竟被眼前这团依旧卓然秀致的气韵化于无形。适才仅是盏茶功夫,他已有所觉察:今日此时的薛中泽(李竞)既没有虎落平川的懊丧,也没有黛玉初进宁国府那种提防谨慎,款款飒然、落落大方之间,暗藏着灼灼逼人的尖利。他不再是当年那牙尖爪利随时炸毛的小野猫;而是看似慵懒偷闲温良无害,实则随时会跳脱而起,顷刻间断喉取命的笑面虎。
当年Z字大院里,傲岸的顾大公子和佻翘的小竞,像用绳子系着腿脚似的,前缀后赶同进同出,可谓奇异的组合。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而今回想起萧正的评论,叶成林觉得颇有道理:他俩仅是差着一轮年岁而已,其实本就是同类。
叶成茂走马上任刚开门,就被下属生活作风败坏这颗钉子扎了脚,膈应的不行。丢卒保车的挑掉了乔连友这颗耗子屎之后,他授意二世子成林,务必查出是谁在挡他叶家的害。
雷金纳德酒店是祁思源辖下,代表驻地更加是单辟出来的禁地,按说是加了多重保险的地界。就因为知道祁思源是个狠角色,叶成林拉着叶成栋事前拜山,也曾明里暗里的托付过。没想到千留神万小心,还是摔了个烧鸡大窝脖的跟头,出事原因更恶心到令人无从下手。
可是栽在了思源公子一亩三分地上,没法讲理去。祁思源是个活土匪,你不让他光鲜灿烂的做足颜面,他就一定让你光腚掰眼子的跑马拉松,满世界的散德行,回过头来还得给他交过路费。
梁强示为答谢叶成林救了白粉鬼儿子,恨不得借着酒劲儿管叶二世子叫干爹。酒桌上顺嘴答言哪有遮拦:酒店里新来个特殊角色,是龙强集团派驻专员。职位虽是不起眼的监控校验调换,却有着上达天听的本事。酒店中搞的高级别安保勘察搜缴,都有此人在场,且是一抄一个准。
后来李树杰听说,在雷金纳德酒店看到有工作人员和他容貌相仿,可能是他哥。李树杰就真跑去看了,回来就气急败坏的:还真就是那位梅姿傲雪的大少爷
叶成林试着把许多事情穿起来想了一遍,有句拽文的推理词说来着:当你将所有掌握在手的线索,拨冗提纯,剔除掉所有否定因素,再用剩下的线索串联出事情发展的过程,即使再荒谬,也是最接近事实真相的。
薛中泽的举动言谈或多或少扣合了诸多疑点:龙强公司及其掌门人顾寒江,表面上仅是雷金纳德董事局的小股东,暗地里却不是个小角色;所谓的协作公司派驻技术专员,十有八九就是顾寒江的直辖属下;至于这位沦落草莽的大少爷,已经回归顾寒江手下是确定无误的事实;至于他在顾大少手下是何等角色,则亟待详查。
今天一顿酒喝得别开生面,宾主间来言去语其乐融融。薛中泽并非全是一问三不知只认得吃,尤其言行把握适度。因其对美色近侍表现得视若无物,叶成林便推测他的耳钉不是虚拟信号;于是状似无意取下菜肴中点缀配色的红樱桃,放在洗手的玻璃盅里。暗示后面准备好侍寝的男孩子。
点心呈上时,薛中泽有礼有节的请示东道,能否容他与单位通个电话。他今天是请了半天假出来的,领导虽然松口准假,却要他傍晚间与值班同事通话沟通,以便做适当交接。工作交接身不由己,您这儿信号通畅吗?
一听此言叶成林连说没问题,并抬手示意将背景音乐暂时关闭。如此,在薛中泽摸出手机时,手机屏幕上的信号自动回复满格。虽然听不全对话内容,但其间依稀听到薛中泽提及自己正在某地和朋友吃饭侍立在侧的侍女用目光暗示叶成林,需要及时调整计划,预设好的后续服务系列必须及时收手。
手上一盏雪蛤官燕,终于令叶成林尝出清心沁脾的感觉。果然,薛中泽收线后双手扣着手机,分外遗憾的声称:客房楼层区内的监控突然发生故障,值班员请他速速回去主持抢修工作。叶成林极为通情达理的表示理解,并指示门口处候命的保镖去开车,把薛中泽妥帖送回单位去。
换做是别的特勤落在叶成林的网里,宁可错杀也绝无轻纵,手掐把攥就拾掇个人间蒸发。事后掸掸袖子,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对薛中泽(李竞)必须拿捏好分寸;一不留神不仅得罪顾寒江、祁思源等一大串人,将自己彻底暴露,置于不利境地;至少目前看是非常的不划算。
叶成林自诩为世家中的天潢贵胄。作为生而制人的劳心者阶层,仗属下孔武之力钳制他人,属于下乘操作。更遑论他早听说过,薛中泽被退训非因技艺不精,乃源于家境背景不过关。和这样的人动手较量、长击短接,若做不到一招制胜,必遭受制于人,可就是活该颜面扫地自掘坟墓了。
叶家保镖一直把薛中泽送到酒店大门前,保卫部的小保安急急火火迎出来,忙着说明情况,同时见面熟的往保镖手里递烟道辛苦。保镖把烟夹在耳朵上,朝老板的客人道声晚安,便拐把开车走了。
薛中泽随着小保安回身走进大堂,经过大堂吧时,看见顾寒江稳坐在硕大的观赏芭蕉后面,恰好从报纸中抬起头。相对嘴角一弯,顾寒江的眼神快速向上一挑;薛中泽会意依旧按了室内电梯按键,去楼层里查看监控器。
将适才的整场饭局经过复述一遍,薛中泽已在画架速写纸上,勾描出的会所布局线稿。顾寒江用手机摄像把画稿拍下来,即时传给了数据部,那边会有技术人员制作出三维成像图。
所有操作顺畅完成后,顾寒江一手揽在薛中泽肩头上,走着胸腔共鸣音笑道:好一处别有洞天的樱桃局。你这次算是趁着叶成林犹豫不决,抢了一次侥幸。如果我是叶成林,绝不会给你逃脱的机会。
言罢伸手捏过铅笔,在手指间转上转下,沉思片刻怡然提笔在画纸留白处写了半阙【一剪梅舟过吴江】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纸上辞句颇有旖旎意味,薛中泽心中一汪凝泓不免皱起波澜:这座院子从地皮、屋舍到室内诸般摆设家私,总造价至少是个大九位数。真是个好地方,可惜遇主不良。倒象是《红楼梦》里柳湘莲说的: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顾寒江闻言大笑,心血来潮般拥着薛中泽就往盥洗室里去:可不能让那龌龊之地把我家豹猫弄脏了!赶快的吧,哥哥放水给你洗爪。
挠你,我。被叫做豹猫的那位呲牙发狠的笑道,脚下步子则是半推半就。
05:投木报琼
由于顾大人明确指示过,为薛中泽配备的护目镜,镜架内需加装特殊自救装置,从制成到调试全程都须有专人负责,不允许中间转手。闹得许淙连眼镜架式样都不敢擅自拿主意,直接把照片发在指定邮箱里,请顾寒江确定。顾寒江就此有了充分借口,令薛中泽将回家的安排推迟到次日。
许淙为此还特意打电话给薛中泽嘱咐说,兄弟你就兹当是为全公司的人谋点人间福利,千万别扭着领导意思干。他老人家很可能在犯生理期,情绪就象一堆点了捻儿的炮仗,不知道哪颗突然就炸响了。
顾寒江让薛中泽站在跟前,将照片逐一对照着,最终定下一幅原色金属镜架。猫儿本就模样精秀俊逸,配上这个款式更能衬托出眉目净朗。顾寒江坦白说,好看或档次都是次要的,再贵重的东西也必须服务于人.给薛中泽用的物件,丝毫马虎不得。要具备最大程度的保护功能,又要在危险情况之下有所助力。而另一位也好不乖巧的笑着解嘲,只要不拿两个瓶子底儿把他捯饬成猫头鹰就行。此言令顾寒江闻之莞尔,心间亦是好不受用。
当年动不动就滋毛儿吼叫的猫,而今已将尖牙利爪很好的隐藏起来,展露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前,是豹猫的优雅骄傲绚丽。很容易令对手轻视其慵懒骄傲表层下,隐藏的凶狠以及瞬间被封喉的蓄势待发。
薛中泽去厨间取茶具泡助眠茶时,顾寒江又接到电话;虽然暗地有些不耐烦,但看到是思源公子打来的,他还是接了。那位大公子今晚值夜班,意外的登门夜访竟然是报门告进。
薛中泽放下加了一半水的杭菊山楂茶,向标间大门外扫了一眼,随即向顾寒江肃着表情点点头,又转回厨间拎出了四只茶杯,快步回到座椅区,朝顾寒江比划了两个数字六、七,顾遂会意:与祁思源共同夜访的还有位陆某人。
迎客入内并寒暄着让座摆茶。陆正纲虽级别低于顾寒江几层,也不是等闲角色,一进门见薛中泽竟然是顾大人的座上宾,就暗中拿捏到了些许分寸,悄悄向祁思源含笑点头:多承关照,欠你份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