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查,枭翎中人一定知道关于燕离的什么,说不定,夏临渊也知道一些。”
“那你是想追上夏临渊?”
谢孤鸾道:“不,先去巴陵吧。”
虽米灵还在洛道,但谢孤鸾还不想拖他下水,是以没告诉阿澈。夏临渊行踪诡秘,半年之内能不能再找到他还很难说,既然现下没有更好的办法,还不如暂时把这事搁下。
“还去巴陵,是因为我吗?”阿澈低声笑道,一手搭上谢孤鸾肩膀,“你倒是还记着这个。巴陵附近有一片大湖,去看看也好。”
谢孤鸾咳嗽一声,岔开话题道:“之前那个女鬼是谁?”
“她呀,可爱吧?她可不是鬼,是夹纸妖。”阿澈一听来了精神,“有个书生将他爱慕的女子画在了纸上,日日对着画倾诉相思之苦,久而久之这画便有了灵气。后来书生因病离世,这幅画不知为何流落李渡城,她沾染y-in气从而成了妖,但一颦一笑都和书生喜欢的少女别无二致,着实令人唏嘘。她孤苦伶仃,妖力又弱,老被其他鬼怪欺负,我便好心让她帮我送个信,以后罩着她!”
阿澈说得眉飞色舞,而谢孤鸾腰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大腿上,肃然危坐:“你为何不直接来找我?”
阿澈讪讪道:“我其实……就想看看你听到我的名字会不会过来。”
谢孤鸾神情顿时有些怪怪的,他没再说什么,缓缓把目光移到了天上,盯着月亮看了又看,仿佛那蟾宫桂魄中有什么吸引了他。
“道长,我问你个问题。”阿澈用胳膊肘捅了捅谢孤鸾。
“说。”
“你有没有喜欢过谁?”阿澈附到谢孤鸾耳边,小声问道。他凑得极近,脑袋几乎和谢孤鸾抵在了一块儿,凉飕飕的气息拂过他的耳根。乍地,一股酥麻感袭来,谢孤鸾浑身一僵,手脚发软,周身血液直窜到天灵盖,脸上瞬间烧得绯红。
好在夜色深重,阿澈似乎没有察觉,又唤了一声:“道长,你告诉我罢。”
他咽了一口唾沫,目不斜视,略微平复了心绪,道:“不曾。”
“真的没有?”
谢孤鸾眼观鼻,鼻观心,不答了。
阿澈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从谢孤鸾身旁挪开了。谢孤鸾面上血色褪去,侧过身去不再看阿澈:“你今晚……有些反常。”
阿澈愣了一下:“有吗?”
“罢了。”谢孤鸾摇头。
凉风袭来,挟着几声鸦啼,玄青色的天幕上嵌着几颗残星,一轮圆月还未落下,天边就泛起了薄光,如笼着一层银色轻纱——是黎明。脚下一塘浅沟中,倒映着沙沙作响的香樟,有独特的芳馨飘散在微凉的空气里。
阿澈拢起一头垂到膝盖的长发,俯下身子,捧起一汪溪水浇在脸上,水珠顺着他的鼻尖、他的发梢,滴答地往下淌着。
他痴痴地看着谢孤鸾,眼神中尽是迷惘:“我……只是感觉好像什么都没剩下,到底是心有不甘。燕离没了,我从前那么喜欢他……钟情于一个人,你能明白那种感受吗?越是喜欢,后来也就越恨。但看到他的死状,我却觉得以往做的一切似乎都没了意义。茫然四顾,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是了,二十余载如苟延残喘,皆因一口怨气未消。阿澈曾幻想燕离也许活在某处,待自己寻到他,看着他眼神中的不可思议和恐惧,实在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而今燕离竟已死,死前还拼了命想护他身躯,这于阿澈而言无异于信仰倾圮,实在是欲哭无泪,欲诉无门。
阿澈突然一把拉起谢孤鸾的手,紧紧握住:“道长!我说过以后我跟着你,要你带我去雷州,你同意了,这话还作数吗?”
谢孤鸾脸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血色又要涌起来了,半天才回了一个“嗯”字。
“对事情的真相我其实早已有心理准备,但不论怎样都想给自己一个交代,我现在只有你了……”阿澈低声道。
“我答应过你,你不必担心。”谢孤鸾尝试着把手抽出来,但没有成功。
阿澈郑重地说道:“我考虑了很久,我这已死之人一直y-in魂不散地跟在你后面确是不好。枭翎很危险,你也不必勉强,若不成便算了罢。去一趟雷州,然后你就直接斩了我的灵介让我回地府。你年纪这么轻,人生还很长……”
“你说什么?”谢孤鸾蓦地站起,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许是谢孤鸾的声音大了点,阿澈一缩脖子,战战兢兢地望着他。
谢孤鸾皱眉:“当初你可不是这么承诺的。”
“我是怕连累你……”阿澈嚅嗫着。
谢孤鸾气笑了,嘲道:“还没人能擅自替我做决定。贫道言而有信,定会帮你查清楚,况且,这本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说着,便动身要走。
阿澈急了,连忙拉住谢孤鸾的衣袖,讪笑道:“欸,你别生气,当我没说好不好?那我就跟定你了,一辈子赖着你——死缠烂打!可满意了?”
谢孤鸾的脸色更难看了。
[ 叁拾贰 ] 我心匪石
谢孤鸾最近很怪异。
阿澈与谢孤鸾相识一年,两人之间并未显得多亲密,往常有肢体触碰,也觉并无异处,谢孤鸾通常也摆摆臭脸便罢。但那日洛道之后,阿澈几次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谢孤鸾都险些整个人跳了起来,像只炸毛的猫。大热的天气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人也躲来躲去,阿澈纳了闷,也不知他是哪根筋搭错了。
而谢孤鸾更是头疼。
阿澈喜欢他的味道,动不动就往他身上蹭,这是老早就有的毛病,谢孤鸾早已经习以为常。他习武,身子本又不太敏感,任谁摸哪儿都没个反应,不痛不痒,也就由阿澈闹了去。
令谢孤鸾百思不解的是,如今他被阿澈一碰便是又痒又麻,全身起j-i皮疙瘩,这下哪里还敢让他碰?就连阿澈那张脸他也看不下去了,原本只觉得确实好看,有一段风姿。而现在,竟越看越有祸国殃民之色——无法直视。
一路上万分难熬。
好不容易到了巴陵,谢孤鸾匆匆捎了信给阮梦秋,在县外的兴萝泽旁暂且住下。
巴陵地处荆州,是一片繁茂的沼泽地带,河道纵横交错,湖泊成群,在长江汉水之侧,可谓七省通衢,虽占地不算广阔却颇为热闹。
七月处暑,十里芰荷,辽阔的水域上,荷花开得正艳,远远还有菱歌飘来,埠头旁、湖岸边,满目碧色。当地人采集莲子和水菱,在水边剥了满满一竹篓,清香随着夏风而来。
因着日头盛,阿澈白天不见踪影,谢孤鸾乐得清闲,穿着白色直袖道袍,坐在屋旁一棵如伞般的榕树下喝茶纳凉。即使是树荫也挡不住扑面而来的热浪,一热起来人便有些躁,谢孤鸾看着碗中的清茶,蓦然想喝酒了。
夏临渊让他禁酒,谢孤鸾实则并不太听话,他有半年滴酒未沾,已是浑身难受,出了鲜卑山刚买好酒,阿澈便横在他眼前说什么也不让喝,再不答应就又哭又闹,气得谢孤鸾沉着脸把酒罐一砸,走了。
谢孤鸾想出了神,阿澈连叫他几声都没听见,直到阿澈逮着他胳膊使劲摇了几下。
“何事?”
“道长,我觉得你需要我。”阿澈认真道。言罢,坐到了谢孤鸾跟前。
y-in冷幽凉之气袭来,让人很是清爽,谢孤鸾打量着阿澈,他却没想到身边跟着一只鬼还有这等作用。
阿澈坐得端正,笑吟吟的,也盯着谢孤鸾,仿佛在等着被夸奖。
谢孤鸾喝了一口茶,移开了视线。
阿澈抱怨道:“道长,你好没意思啊。”
“你第一天知道?”谢孤鸾反问。
“也是。”阿澈自讨没趣,话锋一转,忽然问道,“我发现你最近奇奇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能有什么事?”
“我哪知道?肯定有事——你在躲我,我的直觉可准了!”阿澈得意道,一面说一面把脑袋伸到谢孤鸾面前要看个究竟。
谢孤鸾迅速把头撇了过去。
阿澈皱眉,又用手指戳了戳谢孤鸾的腰。
谢孤鸾霍地站了起来,径直往屋里走。
阿澈化作一缕黑烟,眨眼就拦住了谢孤鸾的去路。他大叫道:“哪里跑!你瞧瞧,还说没……”话说了一半阿澈便怔住了:谢孤鸾一张白面皮上浮现出酡红,那双清澈的眼睛也有点s-hi润,眼神飘忽不定,乍一看像是中了暑。
“你……”
“看够了吧?”谢孤鸾的面带愠色,语气不善。
他声音中气十足,和中暑八竿子打不着。
阿澈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谢孤鸾冷哼一声,拂袖入了屋内,顺便摔上了房门。
阿澈呆了许久才回过味儿来,突然忆起了谢孤鸾这一路上的反常。谢孤鸾如何对他,阿澈都看在眼里,他从来不敢多想谢孤鸾,也未奢求过能得到什么。今日太过出乎他的意料,令他既惊又怯,这般情绪在心中发酵,竟也酿出些蜜似的甜味来。
他终是明白这幅冰冷的身体里那一丝极难察觉的悸动是什么,那些怀揣过的不可言说的心思,引得他忍不住要去接近他的心思,也迅速地生根发芽,蔓延滋长起来。
谢孤鸾在躲他。低头不见抬头见,躲又能躲得了几时?阿澈略微平复了心绪,在院子里转了几圈,不敢贸然进屋,轻轻敲了敲门,试探道:“道长?”
喊了几次谢孤鸾才应了:“在。”
“明天……带我去游湖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