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应该会怀疑我的失踪与道长有关,医魔在成都之事唐望舒是不清楚的。”米灵道,“都怪我,在巴陵的时候太心急,喊了你一声……他们回去后拷问过我,我就说我在寻师父玉佩途中和道长有过误会,后又在洛道见过一面,想来还是没骗过他们……”
按照米灵的说法,枭翎已是认定谢孤鸾和米灵是一伙的。米灵在成都消失,正巧阮梦秋又在成都被枭翎发现,那谢孤鸾理所当然也会在此,毕竟枭翎找不到他的尸体。如此一来,枭翎在绵州官道上截人,于肃州府中等其自投罗网,就从来不是因为夏临渊,他们的目标一直是谢孤鸾。
至于阮梦秋,谢孤鸾只能寄希望于秦玉颜的保护。
“你且仔细想想,他们是用什么方法能找到你的。”谢孤鸾道。
米灵吞吞吐吐道:“巴陵回去后我被关了几天,是唐望舒给我送的饭……那饭的味道怪怪的,像和了什么东西进去,我太饿了也没在意……”
阿澈给了他一记爆栗:“你怎么不早点说!”
“我也是适才突然想起的!”
阿澈捂住额头,头疼不已:“既然不是蛊,那或许是枭翎用以追踪的某种气味或者其他什么,大约是不能确定具体位置的,肃州是去往北庭的必经之路,他们只需在此守株待兔。——你小子老早就被人怀疑了,指不定枭翎便是故意放走你想引出孤鸾的。”
“我好冤枉啊!”米灵欲哭无泪。
“以前是挺冤的,谁叫你偷玉佩走错了房间,”阿澈调笑道,“现在不冤了,咱们可是一条贼船上的。枭翎你是待不下去了,伺候好我,赏你口饭吃。”
“怎么解决。”谢孤鸾问。
“还能怎样,总不能剖开他肚子检查罢?”
“我是说以后。”
阿澈叹了一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尽量防着他们。夏临渊机灵,把我们甩掉他倒是可以自由行事,但枭翎此番定会发现我们的行进轨迹,推测出我们的目的不难吧?恐怕两个多月后会很不好办……算了想多了也无用,休息去。”
早晨,寒气未消,朝阳藏了一半在沙浪的那头,已有商队准备出发。阵阵驼铃轻响,拂过几棵沙枣,又飘到辽远的、如海般湛蓝的天幕中去了。
卖马车的钱被拿出了一部分,买了一匹马给米灵,阿澈则背着所有人的行李,走得比马还快。
赶路颇为枯燥,谢孤鸾又不讲话,阿澈只能和米灵胡侃一通解闷。
“枭翎啊?他们相互没什么话可讲,死气沉沉的,不过我可以自由行动,没人管我。北疆这边我只来过一次,不太熟。”米灵将刚摘下来的一把沙棘果子塞进嘴里,露出了一个狰狞的表情,“——好酸!”
“你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嘛。”阿澈恍然大悟。
“可不是,我师父余威尚在,他们一般不敢拿我怎样。”米灵大方地承认道,“我底子不行,不适合当杀手,平时帮忙送点东西,没我的事就可以玩了。”
阿澈少有见到这种不思进取的,不由问道:“那你将来想做什么?”
“当蛊医吧?看病我还是会的。我想去苏杭,那儿漂亮!”
“嗯,还算不错,然后呢?”
“然后……再娶个水灵灵的媳妇,江南人最好,要说话软哝哝的那种。我会对她好,什么都听她的!”
“说得好!”阿澈一拍大腿,高声赞扬道,一面瞅着谢孤鸾,“你学学人家——这觉悟。”
谢孤鸾看也没看他,一夹马肚,跑远了。
趁着谢孤鸾躲他们,米灵按捺不住问道:“那,你们两个……”
“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不告诉你。”阿澈还是照顾到谢孤鸾的情绪,一句话扼杀了米灵的好奇心。
又行数日,天上猝然下起小雪来,算算日子才发觉已是立冬前后。
枭翎不知何故没有追上来。许是季节不对,这一路除去往西域的零散商旅和当地人外,再未见过其他。
雍凉之地的干冷是中原比不了的,正如阿澈所说,那风吹在脸上都割得生疼,谢孤鸾不得不穿上裘衣抵挡风雪。此时并非塞北最寒冷的时候,雪花还是轻柔的,瀚海之中隐约可见祁连山脉粗犷的线条,连着茫茫朔漠,延伸到未知远方。
瓜州有一湖泊名曰大泽,由冥水汇流而成,以南便是玉门关。出了玉门关,北庭就不远了。
大泽水Cao丰沛一望无垠,湖边有鸟类栖息,在荒漠中显得格格不入,是不可多得的补给水源。湖边搭有供人歇脚的Cao棚,谢孤鸾一行打算在此休整一夜,以便翌日赶路。天黑时,米灵不知从哪里摘来了一颗甜瓜,兴冲冲地要分给谢孤鸾吃。
阿澈便逗他:“小灵儿,你对道长这么热情,是不是喜欢他?”
米灵摸摸后脑勺,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你们俩,我……都挺喜欢的,李前辈你又不能吃,我就只好给道长了。”
“哦?”阿澈有些诧异,“为什么?”
谢孤鸾活了二十几年,除了阿澈,还没有多少人对他抱有过好感,不由地在一旁竖起了耳朵。
“你们知道好多我没见过的东西,很有趣。所以我在长安的时候才偷偷给道长下了蛊,追到y-in山来了。”
“也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上次你还藏着掖着不肯说呢。”阿澈撇撇嘴,“那我问你,我和道长,你更喜欢谁一点?”
“啊?都、都……”米灵一脸为难。
阿澈不依不饶:“不行,只能选一个!”
“那就……你吧?”
阿澈很满意,咯咯地笑了起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对谢孤鸾道:“瞧这小孩儿,怪可爱的。”
谢孤鸾自是不会和阿澈计较米灵更喜欢谁,他挑起眉毛,算是赞同了。
米灵吃完甜瓜,有些意犹未尽,还想去摘一个,这时,阿澈却忽然脸色一变:“不对劲。”
“怎么了?”谢孤鸾问。
“大泽两里外的那座废弃石城,白天路过时我不是说里面可能有鬼吗。”阿澈蹙眉道,“刚刚我好像听到那里有谁在唤我名字——又来了。”
谢孤鸾听不到这声音,但也觉得非比寻常,取出玄剑,想与阿澈一探究竟。
阿澈摇头道:“我怕有陷阱,我们不要在一处,你看好灵介就行。”
“那这里……”
“此地没有人的气息,也没有鬼,很安全。你们好好待着,我去去就回。”
谢孤鸾握紧了太极剑。只要灵介完好,没有什么能真正伤到阿澈。他并非不担心他,但唯有去看看这蹊跷之事才能定论。
“李前辈没问题吗?”米灵也惴惴的。
“不会有事。”
“那我再去摘个瓜。”
“别去了。”
“就在外面很近的!”
谢孤鸾拗不过米灵,也知道他喜食甜,便随了他。可在屋内等了有半盏茶的功夫,他都未回来。
晚阳刚没入水中,屋外静悄悄的,只有水鸟扑腾翅膀的声音,谢孤鸾心中腾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他飞也似地冲了出去,沿着湖畔寻找米灵的踪迹,果真在离Cao棚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他。
“你做什么?”谢孤鸾脸上略带愠色。
米灵愣愣地站着,眼睛睁得极大,似乎想要对他说什么。
最终,谢孤鸾看懂了,米灵颤抖的嘴唇中想要吐出的话是:“道长,快跑”。
[ 肆拾捌 ] 不许人间见白头
中计了!谢孤鸾一惊。
当是时,他以极快的动速度一跃而起,又在空中身形一转,朝着米灵的背后拍出一道刀锋一样锐利的剑气,藏匿之人即刻现了形——正是唐望舒。
唐望舒没有反击,一手掐住米灵的脖子,挟着他飞快往后退去,谢孤鸾穷追不舍,一剑又一剑刺向他。而唐望舒似乎根本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只是不断躲闪,躲不过的,就任凭谢孤鸾在自己手臂和肩膀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完全没有松手的打算。
米灵嘴里不断念着“不要过来”,眼中满是绝望。
唐望舒几乎整个人都藏在米灵身后,谢孤鸾找不到他的要害,若他出手,便无法保证米灵的安全,他无能为力,不知唐望舒为何会有这怪异的行为,只好暂且将他们逼退到湖边的一处缓坡,也不敢再贸然进攻。
就在此时,唐望舒一直藏在背后的左手从腿侧的暗器囊中掏出了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随即高高举起。谢孤鸾早有防备,眨眼间手起剑落,砍掉了唐望舒的左手!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那把匕首从头顶落下却被唐望舒的右手稳稳接住,随后掉转刃口,对准米灵的胸口猛地扎了进去!
谢孤鸾剑势未收来不及阻拦,只听到了利器没入皮r_ou_的声音以及米灵极细微的嘤咛。
他什么也顾不得了,飞扑上去,用最大的力量一脚踹开唐望舒,提起太极剑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他的喉咙。滚烫的血液如开闸似的喷溅在谢孤鸾的身上,他却无知无觉,反身扶住滑向地面的米灵。
那柄匕首扎得太深,谢孤鸾不敢拔出,只能用手按住他的伤口。
比起瞬间死透了的唐望舒,米灵的血流得不多,他泪眼朦胧,沙哑地叫了一声:“道长,好疼,我害怕……”
“别怕,很快就能好起来。”谢孤鸾的安慰如此苍白,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米灵张着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就算夏临渊赶过来,怕也回天乏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