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孤鸾视枭翎于无物,扭头凝视着阿澈,出人意料道:“阿澈,我喜欢你。”
阿澈愣了一下。
“盛世风光、美酒珍馐,都不如你……哪怕朝生而暮死,念念不忘的也是你……”
“你……”阿澈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像是想笑,又像要哭似的。
“你托付一切于我,我定将生死相随……”
“快闭嘴吧!”阿澈这下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说这些干什么,跟遗言一样!”
谢孤鸾笑了笑,现在若不说,恐怕以后就说不了了。
随着箭矢落地的声音,阿澈的身体彻底消失了。他已经虚弱得再无能力保持自己的形态,唯有声音还环绕在谢孤鸾的耳边,带着哀求:“孤鸾,别打了。趁现在……还有逃的机会……”
怎么可能还会有逃出去的机会。
对面的枭翎毫发无损,而谢孤鸾自己早已是强弩之末——既然已成定局,那便应有从容赴死的无畏。
谢孤鸾站在风雪中,身后是颓然坍塌的废墟,冲出的火光似要将他包围,火舌几乎舔上了他的道袍。
他深吸了一口气,北疆的肃杀冷寂翻涌在他的肺里,仿佛将体内的血液都凝成了冰。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周身的伤口撕裂渗出新血,随即便和衣服冻结在一起。前方站着十几个,抑或是几十个人,他们的身影虚幻,让他感觉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是一场梦,他本应在还襄州,背着行李赶路,正巧遇上白露,嗅了嗅雨后的桂花,岁晚馨香。
他听到身后阿澈还在小声呼唤他,他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话,气息便化作一团白雾,又在风中悄然消散开。
“孤鸾,我们走罢。”阿澈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但他摇了摇头。
谢孤鸾感受到了胸腔中有力的心跳,他握紧了手中的剑,轻微的共鸣从剑锋到剑锷再到剑柄,缓缓传递到他的手中,掌心微热,恍如另一种搏动。
他想起了往返于脑海中的梦境,里面有好多人,好多事,还来不及细细回忆。凉月清秋,芳Cao斜阳,彼时种种如急雨打萍,竟是短如春梦,似乎都携着漫天大雪卷落到了茫茫雪原,凋零在雪中,再也看不见。
“孤鸾……”阿澈还在唤他。
“走不掉了,阿澈,我们走不掉。”他轻声说道,额前碎发上还凝着雪花,竟有一丝凛然之感。
人群中堪堪有了几声议论,也有讥讽或是怒骂,谢孤鸾全然不在乎。他抬头望向远方,天空铅灰,恍惚间看到了燕离奔跑的背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一片银白的光明中。
他漂亮的眼睛里映出一抹笑,像华山那一泓清泉上流淌的落花,又仿佛料峭春寒中独绽的红梅。
谢孤鸾的脸上露出了暌违已久的释然。
他提剑,徒然从雪中纵身跃起,如脱弦的箭一般s_h_è 出,霎时兵刃相接。
天地间寒风呼啸,挦绵扯絮,山河苍茫一片。
[ 尾声 ]
春分。
天山谷地的冰雪才刚化尽,一抬眼就能看见不远处蜿蜒的雪线。雪水从山涧飞泻而下,汇于山脚,潺潺流淌在山谷中。云团在葱绿Cao毯上投下斑驳的云影,春风一吹,便又躲去了云杉林的茂密梢头。
Cao地上开满了紫菀,一簇簇,映得那条冷冽的小溪多了几分柔色。
黑衣的万花弟子蹲在溪边清洗药材,竹篓里溢满了药香。少顷,有一青年急急奔来,指着坐落在杉林旁的一间木屋对他道:“熠之,你该去看看。”
夏临渊扔下药篓快步往山坡上走,推门一看,便见有两人在榻上搂作一团。上面那个喜形于色,一双眼睛亮如繁星,另一个还稀里糊涂,不知道该看谁。
“起开。”夏临渊语气不善。
阿澈难得听话一次,喜滋滋地让了位置。
坐在榻上的男人因睡了足足有三个月,几乎是瘦可见骨,夏临渊将手搭在他腕上都觉硌得慌。夏临渊脸上有笑意,温言道:“谢老三,可有不适?”
谢孤鸾反应迟缓了些,想了一会儿,才摇摇头。
“我去配药,你先给他熬碗粥,稀一点。”夏临渊对贺兰观月道,然后横了一眼阿澈,“注意你的分寸。”
言罢,起身就走,还顺便带上了门。
谢孤鸾脑子不好使,这些人他都认识,竟又忆不起发生了何时。就见阿澈扑到他榻边,一个劲地唤他,翻来覆去,手舞足蹈地絮叨着,听了好久,才明白自己这是被救了。
“我……”
谢孤鸾刚要开口,阿澈便把一指放在他唇上,含笑道:“嘘——听我说。”
夏临渊和贺兰观月没有像他们所想的那样离开,反而在谢孤鸾力竭之时折身营救,杀了剩下的枭翎。谢孤鸾伤势过重,夏临渊两日不眠不休,才勉强把他给拉了回来。而谢孤鸾所放的那把大火,将枭翎烧得只剩下一片残垣。
“无人生还?”谢孤鸾问。
“有,逃走了几个厉害的,但树倒猢狲散,几年之内应是掀不起风浪了。”
谢孤鸾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办到了,他是两百人中的头一个,打破了那所谓的预言。夏临渊如此笃信命运,而最终却又在那一刻不遗余力地救他,是否也和谢孤鸾一样,想从中寻找一丝希望,哪怕它再渺茫,再遥不可及?
浩瀚宇宙,细末尘埃,春花秋月,夏蝉冬雪。万物总在变幻,总有其存在的意义,正如谢孤鸾眼前之人,要为他生也好死也罢,都应是值得的。
他多美,一颦一笑,无不撩人心弦。
只见他眉眼微弯,倾身贴到他耳边,启唇道:
“孤鸾,该去雷州了。”
“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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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夜譚·番外
[ 其一 ] 春深
澧州下着雨,不大,犹似薄雾轻烟。
城南一处雅致小园里栽着几棵杏树,树边是红松木搭成的水榭,水榭下是一方浅浅的池塘,池里养着几尾金色鲤鱼,如绵细雨撒在其中,涟漪层层。
谢孤鸾进后院时,阿澈正坐在台榭边上,身子倚着杏树,专心读着手里的志怪录。院里杏花开得晚,枝头都是娇俏的姿态,素白的连成一片,宛如头顶缀着一朵云。
阿澈见他来了,懒洋洋地扫了他一眼,又将注意力落到了书上:“阮姐姐他们呢?”
“迟些回来。”
阿澈“哦”了声,不再理他。
谢孤鸾抚干被雨水沾s-hi的衣角,向阿澈身边走去,近了才发现,他一身袍子穿得松垮垮的,从玄色锦缎中露出一条白生生的长腿来。那光裸的腿就这样随意地伸出台榭,半截泡在水里,像段刚洗净的莲藕。
“这本写得委实好看,丁姑命运虽凄惨,死后心中却有公道在……”
那腿搅了搅池水,水声淙淙,让人心痒。
“还有一篇,写的是……嗯?”
谢孤鸾抽掉了阿澈手里的书,站在他身后,眸色沉沉。
阿澈仰起脑袋,伸手要去夺:“你这是怎么了?让我读完先。”他一抬手,领口又开了些。
谢孤鸾将书甩在房中的案上,想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但失败了。
他的身体好得快,不想耽误去雷州的行程,二个月前带着阿澈南下,绕过地势险要的黔中道,打算从江南西道入岭南。路过澧州,正巧叶熹在此置办别院,方小住几日。
虽说时日也不短,但从谢孤鸾醒后,阿澈自始至终没让他碰过一下,就好像那天晚上的话都被吞进狗肚子里了。
谢孤鸾心里一直憋了一口气。
再看阿澈浑然不觉半露的前胸,这口气便要提到嗓子眼了。
“过分了,好端端的,你发什么脾气?”阿澈愤愤道。
谢孤鸾只见他嘴唇一张一翕,说的是什么,完全没注意听。
阿澈看出些不对劲来,刚想躲,便被捉住下巴亲了一口,再然后,被一把带进了怀里。
谢孤鸾觉得凉,但这凉意里似有一股令人着迷的甜味。他按着阿澈,发了狠似的去嘬那双素来挂着七分笑意的双唇,听得阿澈喉咙里只能发出些轻细的喘声,身上就烧得滚烫,深春雨天的冷,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两人顺理成章地滚到了一处。阿澈仰面躺在台上,脑袋抵着先前靠的那棵杏树,一条腿仍挂在外面,伸长了脖子由着谢孤鸾吻他。没一会儿,阿澈就感到有只手探进他的衣襟,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他当即一个激灵坐起身来,道:“你别乱来!”
“如何是乱来。”谢孤鸾又往下按在了他的腰窝上。
“白日宣 y- ín ……”
谢孤鸾听后突然笑道:“还未怎样弄你,就是宣 y- ín 了?”说罢,趁阿澈望着他发愣,便复又将他压回去,张口啃他脖颈。谢孤鸾并非吝啬笑容,他只是不觉得有多少事好笑,可在阿澈跟前不同,他只要一笑,这人就会被迷了眼,傻子似的任人宰割。
待阿澈回过神来,他那身黑衣已被褪到了手肘,一握乌发散开在地上,令谢孤鸾无端想起了养在水里的荸荠来,黑皮白r_ou_,又脆又甜,像这个人。
阿澈虚虚地推了谢孤鸾一把,抬起水里的那条腿往谢孤鸾大腿上一蹬,印上一个s-hi漉漉的脚印,面上却赧然,没说行,也没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