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骨坐在树下,她小小一个人,倒有一半的身子被树影笼着,一晃一晃的,一会儿露出在月亮地下,一会又被黑色的影子吞进去。她也不在意这些,没心没肺的毫不觉害怕,仍端端正正闭眼坐着。只是却没察觉到,那摇晃了大半天的树影,正遮在自个头顶的一枝,却渐渐毫无声息的越拉越长,直到长出了一个人身的长短,将她彻底罩在其下。
香骨觉得有些不大对头,还是因为没了月光的沐浴。她对此敏感,有点奇怪的睁眼,甫一抬头,却看到头顶正上方,黑暗一片的树杈中一抹寒光突的闪过。那光比起天穹明月,更亮也更冷,带着隐隐的杀机。
“什……”小姑娘惊觉不对,猛的跳起了身。只是那一个字还有一半卡在嗓子里没来得及出声,树上攀长出的黑影兀的脱离寄身枝桠,如一只身姿奇异的怪鸟当头扑下。双臂如钩,切向香骨。
那偷袭之人的速度奇快,不及眨眼已到了面前。他全身裹在暗色劲装中,只有套在腕臂上的钢爪锋刃雪亮,这一击足堪致命,全然未曾因面对的乃是一个小女孩而有留手。
只是香骨却也非是寻常的女娃娃,电光石火间杀机临身,呼叫都来不及的刹那,突的抬起手臂当头横架,一片金红光芒竟瞬间在她腕掌间迸出,钢爪抓下,如磕金石,一声锵然。香骨闷哼一声,被两厢相撞的力道震得倒滑出去两丈多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而却是毫发未伤。
来人一击不中,一声不吭,只将手腕一翻,几点碧绿寒光弹出指缝,继续追向香骨。小姑娘已经用掉了防身救命的底牌,摔了个四脚朝天还没能爬起身,眼看杀招又到,避无可避,忽听黑暗一片的屋子里冷冷一哼,蓦生红光。
红影快如光鞭,瞬间已从房内到了香骨身前,碧光后追而至,如击金盾之上,登时全被扫落。然后才见到英淇抱臂而立,瞧着香骨龇牙咧嘴揉着屁股爬起身,不悦道:“某教你的御就是这般用的?连自己也能弹飞?”
香骨顿时不服气的跺脚,抬手一指:“他比我高那么多大那么多,我只是飞了又没受伤,明明已经很好了,师父你该夸我才对!”
他师徒二人有问有答,全然将夜袭之人视如无物,当真轻蔑。只是那人犹有半身隐于大树y-in影下,见已失手,退意滋生。英淇与香骨这般的轻忽,在他看来倒是有机可乘,立刻将身一扭,无声无息滑向后方,瞬间便与树影融为一体。
英淇仍是背对着大树,这时却哼声道:“谁准你走了!”
他身形未动,树影之中突的一声闷哼,一条人影如被噬扑,倒飞而出,狠狠摔在地上,随后,才嗅到淡淡一股血腥气蔓延开。肩背之上,鲜血淋漓,似被利爪撕扯开了尺长一道口子。
英淇转过身,眼神锐利,盯向那受伤的男子。片刻后冷笑一声:“呵,蜀中弟子?”
那人并不开口,只一手掩了伤口,轻轻抽气。然而他面上银脸,虽遮去容貌,倒也显露了师门身份。
不过英淇也不稀罕他答话,冷笑过了,又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对香骨出手,某全无兴趣知道。不过,凡事有来有往,你来此杀人,既杀不成,那留下命的,就该是你了。”话说罢,全无一分间歇,将手一扬。
那暗袭之人身手本是不俗,即便受伤在先,也非可叫人随意欺凌。只是英淇这看似寻常的抬手,甚至手中挥出的暗红光芒去势清晰可见,他却全无闪避余地,只能眼睁睁瞧着红光一闪,贯胸而入,要害血脉经络被切割的声音,似已响在了耳边。
然而并无濒死惨叫,亦无血溅当场。
一声清脆,一只巨大的凤凰影子突的自那人体内浮于身表,焰翅张合,将人团团拥在了其中。红光没入,如破琉璃,凤影之上顿时满布裂痕,赤光瞬间涨至极限,映红了整座院落,又随即暗淡下去,直到溃散消隐无踪。这一变化不过几个弹指间,只是被凤影护住的刺客却得以在英淇杀招之下周全了x_ing命,再未添得一丝伤痕。
那刺客似是自己都未曾想到有这一种变故,虽说面具遮住表情,但只从他蓦的僵住的身形,也看得出当下是何等惊讶。
英淇甚至也有几分意外,喃喃道:“浴火涅槃,刹那生灭,这是……”他身形突的动了,一晃到了刺客身前,非是再次出手,而是垂臂一捞,将什么东西抓在了手中。
随后他将手掌摊开,递到刺客面前。掌中原是握住了一只碧绿的蝴蝶,只是如今早已双翼破碎僵死:“你的?”
刺客一声不吭,全不作答。
英淇又笑了一声,只是那笑意半点不至眼中:“蝶姑尸解后,某原以为苗疆妖蝶一脉已然断绝,想不到尚有余根。也罢,既然有凤凰蛊替去你这遭死劫,看在蝶姑面上,某今日不杀你。”他随即眯了眯眼,将手一握,碧蝶顿时化作一滩粉末纷纷扬扬自指间落下,“滚!”
即便有伤在身,长安城中那些巡夜武侯,唐子翎也未曾放在眼中。他本是夜行出没之人,拖着伤躯,仍毫无障碍的回到了住处,却在看清自己赁下的小屋时愣了一愣。
荧荧的一片灯光,正从本该寂静黑暗的窗口映出来,忽闪忽闪的,投了道影子落在窗上。
唐子翎脚下顿时有些迟疑,虽说他出门时,蓝玉早已服了药沉沉睡下。但由其亲手种下的凤凰蛊被唤醒破碎,任凭怎生迟钝,也会有所感应。如今灯已燃、人未眠,再看到自己带伤而归,少不得……唐子翎皱了皱眉,脚下隐约要动,却是转了个方向准备离开,打算找个地方落脚,先将伤处处理了再说。
只不过身子才转了半边,又忽的僵住。唐子翎蓦的瞪大眼睛重新望向灯火明亮处。那条在窗前晃动的身影,修身束发着冠,颇是文雅好看,却绝非蓝玉的模样。
唐子翎大惊,一时间顾不得旁事,几个闪身,已到了窗前。他不知屋中情形,未敢贸然前去开门,只将身一掩,贴近了窗棂,要细查内中究竟。
那落在窗纸上的人影却在这时转过身,施施然走至窗边,忽的“喀啦”一声,推开了一道缝隙。灯光倾泻而出,照见那人半边冠玉般面庞,轻笑一声:“唐郎这不是平安回来了?贤侄不必再担心。”
面庞声音皆是相熟,唐子翎咬了咬牙,干脆一伸手,将窗户推得更开些,纵身跃了进去。屋里蓝玉披了裘袄,正在对面坐着,他却只盯向还站在窗口微笑那人,沉声道:“雪容先生,你来此作甚?”
然而屋内灯光明亮,照见他肩背上一片淋漓血色,蓝玉虽说心中早有准备,也仍是忍不住惊呼出来,匆忙站起身:“阿哥,你的伤……”
“无妨。”唐子翎对这些皮r_ou_外伤并不在意,仍是看向雪容,房中气氛一时有些僵凝。
那位雪容先生依然面向着窗外,背对二人而立。夜风凛冽,吹得他发丝衣袍猎猎作响,他浑不在意,温言笑道:“听闻贤侄病情反复,某放心不下,专程前来送‘药’。唐郎未免太过见外了,蝶师姐临终前有托,某自会好好关照阿玉贤侄。”
他这样说,唐子翎的脸色更是难看,忍了又忍,才道:“那多谢雪容先生了。天色已晚,某送先生,请!”说着伸手向门外一引,十足逐客之态。
“也是,时候当真不早了。”雪容先生瞧瞧窗外升至中天的月亮,“那阿玉贤侄,好生修养,某改日再来。”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里间,外头没有掌灯,漆黑一片,却于二人脚步无碍。直走到了大门边,雪容先生忽的站住脚步,轻笑一声:“这些点药料,在某来说非是什么稀罕物件,唐郎需要,只管开口就是,又何必亲自动身去寻?惹了这一身伤回来,忒的叫人心疼!”
唐子翎脸色更寒,不出一言。
雪容先生并不在乎他的冷面,又道:“不过你看中的,想来非是寻常妖丹,只可惜对方想来也是高手,才叫你讨不得便宜。这天子脚下藏龙卧虎,即便妖魔鬼怪之流,也大有修为高深者在,就算你握有屠妖之术,也非是能够时时无往不利。如今受这一挫,可长了教训?”
唐子翎顿时有些恼怒,压低了声音道:“不消你教训!”
雪容先生“哈”了一声:“某与蝶师姐有旧,自会多一分照顾她的子息。你今夜出去碰了这个钉子,才知往日那些用在蓝玉身上的妖丹,可值得你与某的这份合作了?”
唐子翎被他一言戳中痛处,怒却难发,只得咬了咬牙狠狠握住了拳。
雪容先生仍是温和笑容,徐徐道:“某之事近期将成,只不过尚需些手段。某观蓝玉情形,越发恶化,他这半妖之体要支撑到妖化之阵完成,所需的妖丹数量,只会更多。怎样,你打算得如何了?”
唐子翎沉默片刻,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