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恩的大掌移到叶英手上,覆住他仔细调整细微动作,道:“等下目标锁定,庄主的右肩继续施力,扣弦的三指马上松。”
说易行难。
叶英素日内心平和,于武学方面颇有造诣,已是多年不曾躁进,此时,几乎被他整个人搂在怀里,那在密室棺下的一幕幕不期然浮现脑海,臂弯一颤,脱了手,原该s_h_è 向Cao垛的箭偏离既定路线没入荒野。
“我……”叶英微抿下唇,轻声道:“自己练练。”
闻言,李承恩的手从他身上逐步移开,“是李某唐突。”
一种不知名的情愫在悄然萌发,令身经百战的大将军与名动天下的叶庄主都有些措手不及,忙中又添新乱。
所谓,进一步对错茫茫,退一步又心有未甘,他与叶英……何时起有了这种微妙的牵绊?
李承恩沿来时路亦步亦趋往回走,到一棵大树下止住步子,一手抵在树干上,一手又按起微微发痒的眼睛。
“你最好不要揉哦。”懒洋洋的暧昧轻笑飘来,那是牡丹无疑。
“你——”李承恩警告他,“休要再耍花样,事不过三,李某的容忍有限。”墓中机关,溪边陷害,加上挑拨白崖村民众,致使他与叶英如履薄冰,这笔账迟早要算,至于是迟还是早端看后续罢了。
“哦呵呵呵。”牡丹扭着水蛇般的身段偎过来,拍他起伏不定的胸膛,“真是冤枉,我只对你动点手脚,又没有对他做什么……将军可要明鉴。”
李承恩横眉怒目震开他,“想试试三道剑气爆出么?”
“啧啧啧。”牡丹瞥了眼远处的叶英,哼道:“那冷冰冰不解风情的无趣剑者,将军抱得甚是惬意,怎么别人碰一下都不成?”
污言秽语——
李承恩冷下脸道:“如若真心不计后果,李某可以保证,你体内的剑气即便解了,日后也有让你痛不欲生之事如影随形。”
“哈?!”牡丹睁大眼上下打量这双眸与臂膀皆伤的男人,明明虎落平阳居然还能撂下狠话反守为攻,“我倒是好奇,将军有何法子让我痛不欲生。”再饱受折磨的苦难他都经历过,那绝非凡夫俗子能够想象,天下还有什么能打击到他?
李承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信何妨一试?”
牡丹为他成竹在胸的一笑莫名心惊,甩了甩连番折腾刮成布条的袖子,“哼,那群愚民只需三言两语就对大唐仇视不已,难道说,叶英除去山精,他们就能改变观念对你投诚?”别忘了人心啊最是善变。
“也许不会改。”李承恩淡然自若道:“可人对英雄的崇拜自古皆然。”
足以让他们抛开一切私念勇往直前。
拾
山精可没这么容易对付,杀不死会反受其害。
牡丹一瞅叶英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俨然没有练箭的架势,就嘲弄李承恩所托非人。但对方置若罔闻,他甚是无趣便先行一步。正午,于诚节亲自来给李承恩与叶英送饭,发现两人一边一个遥遥相对,纳闷道:“大将军不是要指点叶庄主么?为何会在此地?”
“该说的都说了,给叶庄主留点余暇吧。”李承恩一指双眼,“想不到抹过白崖族的土药后,眼睛已适应日照,不知除此以外,还有什么特效?”
“土药的妙处不胜繁举。”于诚节与有荣焉道:“比方说水土不适……哦,大将军若觉得有用,可带走些。”
“那就多谢族长。”也许此药对天策军而言将会是不时之需。
“来之前我遇到阿拉木曲比。”于诚节满怀忧色,“他好像有点不安……咳……大将军是把那件事告诉他了么?”
李承恩拿起一个糯米粑咬下去,“没,但我有警告他。”
“阿萨辛没想到阿拉木曲比会遇到浪穹诏小公主,并勾起他对母亲的挂念,私自回到王妃墓祭拜。”于诚节为幼时玩伴感到痛惜,“可惜,王妃墓被盗用尚不足以动摇他对教主的迷恋,那阿萨辛是个狡猾的大骗子,他在红衣教的信众面前妖言惑众,不知多少人被蒙在鼓里,视其为救赎。”
“不错,务必护好被你们救下的严家血脉。”李承恩提醒他道,“只有他们可以向世人证明阿萨辛是如何一步步嫁祸严家。”
害牡丹男不男女不女无所依傍。
“如果可以真不希望让阿拉木知道。”于诚节于心不忍道:“这会是他的致命打击。”
“其实这件事,他早晚会发现端倪。”糯米粑口感不错,李承恩又吃一个,“王妃墓在风水上得天独厚,布满暗道机关,阿萨辛借花献佛把它供给阁逻凤,成为南诏在大唐的据点,显然,阿萨辛不在意牡丹的感受……而阁逻凤也笼络红衣教、天一教为他做事,南诏如虎添翼,若不各个击破实难瓦解。”
从红衣教内部下手,让他们自顾不暇是最行之有效的法子。
“那一切由大将军斟酌。”于诚节交给他一封书函,“这是我亲笔所书,是南疆文,有印信为证,近年南疆诸变皆在其上,包括……阿拉木一族的种种变故,若有机会还请将军上呈给大唐皇帝陛下。”
他说得虽含蓄,李承恩明白了。
牡丹x_ing情难以捉摸,于诚节不可能跟他一起面圣,若遇朝中颠倒黑白的j-ian诈臣子,空口白话谁会信他?
一封信胜过千言万语。
李承恩收好之后拱手道:“请放心,我会谨慎行事。”
“那就不打扰了。”于诚节让随侍把吃的放到他手里,“叶庄主的饭食放在将军这里,等下你给他吧。”
“好。”
于诚节尚要筹备其他祭祀事宜,没有多做逗留,李承恩心忖,叶英太过专心怕是不去提醒不行,一转头来找他。正如牡丹所言,叶英的确没什么大动静,他在原地垂眼冥想,反复推敲李承恩对他说过的话。
那些动作要一气呵成没几年功夫难以企及,可惜他没有那么多光y-in虚耗。
李承恩唤他的名。
叶英朝他抬手引弓,砰,挟劲风之势破空袭来,李承恩闻声而动,侧身一闪,刹那间意识到哪里不对。
“庄主……这惊弓之鸟不好当啊。”
叶英以弓点地道:“抱歉,我想试试,看可否以剑气代箭镞。”
“只论杀伤力,自是心剑无与伦比。”李承恩与他面对面坐在Cao坪上,“可叶庄主最远能伤到百步开外么?”
叶英眼睫微动,“一定要这么远?”
“是。”李承恩毫不含糊道。
“不能。”藏剑家传功夫是近身相斗,连心剑也鞭长莫及,莫非只能依赖箭术?
“山精不是一般猛兽,若能围杀,就不至于让白崖村的人头疼,庄主切勿靠近。”李承恩想起他还没吃东西,“先吃苗人的小食吧。”
叶英把弓箭放在膝上,碰到他的手才接下糯米粑,咬了一口微微蹙眉。
“怎么样?”李承恩问。
“唔……有点怪。”
李承恩失笑,“这东西外面被炸过很脆,里面黏,是不是庄主不太习惯?”
叶英喜欢清淡利口的食物,可听他兴致勃勃,开口道:“将军喜欢就都吃了吧。”
“李某吃饱了。”李承恩托他的手心往上抬,“庄主先填肚子,等这里诸事皆毕,我请庄主到洛阳吃顿好的。”
“无需将军破费。”
“不破费!”李承恩似笑非笑一摆手,“若是寻常的山珍海味,庄主也不稀罕,唯独刘梦阳道长的手艺不能错过。”
刘梦阳?一个依稀是在哪里听过的名字,叶英微露茫然。
“关于这位道长,哦不,现在应该说这位夫人,被她那眼高于顶的夫君赞得上天下地世间仅有。”李承恩说到一半拍了拍前额,“啧,还是没把话说清,刘道长原是纯阳宫弟子,后来下嫁我天策府的壮武将军。”
竟是杨宁的妻子……莫怪乎耳熟,有段日子,天策府将军与纯阳宫弟子之间联姻成就一段江湖佳话。
“杨宁这小子x_ing子直,为报父仇想要悔婚。”李承恩无比庆幸地笑道:“好在婚宴当日被雪阳一顿拳头打醒,不然,新郎官落跑,我天策府要怎么给新娘子及纯阳宫交待?”
像在听一个说书人笑谈恩怨,叶英浑然不觉已把手里的糯米粑吃完。
“年轻人吵吵闹闹没什么打紧……”也不晓得李承恩想起什么,声音倏然低落下去,“懂得珍惜就不晚。”
“将军。”
“哈,杨宁那只笨雕把庄主与我甩到山崖下那个深涧里,吃他一顿饭不该么?”李承恩勾起唇角。
“嗯。”
“那便一言为定。”李承恩很快神色如常地起身,“庄主不如回住处歇一下,午后再来练箭?”
“不了,将军先请。”
这会儿天很暖,到处是亮亮的光,李承恩试着睁了睁眼,有模糊的影子在摇曳,白色的,金色的,慢慢交织成优美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