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兄倒行逆施,在下必会竭尽所能阻止他,只望将军铁蹄之下留得几分情面,勿要伤我子民。”于诚节拱手道。
“这是该然。”
“恕不远送……再往前出了林子,有一条河,等到天亮有船夫会摆渡你们到对岸,那时离渝州近郊不远矣。”
“多谢,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于诚节不能在祭祀之夜消失太久,李承恩与叶英也不能放任那两人离得太远,很快追了上去。碍于叶英有伤在身,虽是经过箫音治疗好了不少,走远路还是力不从心,一路下来气喘吁吁。
李承恩想要扶他一把又怕他为此不悦,骨子里好强的人,最是轻碰不得。
何欢抬眼看看天,“离日出还有一个多时辰,不如休息一下。”
“我随意。”牡丹抖掉下摆沾到的叶子,“反正也不用担心有追兵,不过,看那位将军跟叶大庄主肯不肯啊……”
“歇吧。”
听到李承恩的决定,叶英轻轻道:“将军不必如此。”
“反正现在到了河边也没法渡河。”李承恩席地而坐,“缓缓无碍的。”
叶英摸索着坐在旁侧,被林间的风一吹,拢紧大髦。
注意到他因体虚而畏寒,李承恩四下张望,“我去拣点断枝残叶来烤火。”
“不必了。”叶英本想拉他一下,哪知力道失控,差点把袖子扯下来。
“看来庄主被那山精震伤的手没有大碍了。”李承恩还不忘打趣。
叶英可笑不出来,他很少会拿捏不了分寸,尤其还不是舞刀弄剑,只是一些寻常举止,方才的状况委实诡异。
对面的牡丹给何欢使了个眼色,以口形无声无息问他,“你说李承恩功力如何?”
何欢却所答非所问,“那人心思之深难以判定。”
“有个法子——”牡丹挑挑眉,“端看你是肯还是不肯。”
“不必拐弯抹角。”
“调虎离山,暗渡陈仓,隔岸观火。”
何欢顿了一下,“我调走一个,促使另一个给你解剑气,然后等他们自相残杀,你我联手坐山观虎斗?”
牡丹望着他眉眼分明的五官,“不好么?”
“对你是无一不利。”何欢迎视下来,完全不吃他那套迷魂术。
牡丹扫兴地啐了口。
何欢也不睬他,径自走向李承恩,“我有话想跟你说。”
李承恩抬起头,淡淡道:“愿闻其详。”
“借一步。”
李承恩见他坚持要单独交谈,给叶英打了个招呼,随何欢去往林外的河边,“你有什么想说的,直言无妨。”
何欢开门见山道:“将军可觉得那位庄主有哪里不妥?”
“此话何意?”李承恩面沉似水。
“并非我有意挑唆。”何欢瞅了那边一眼,牡丹接触到他的眸光,不着痕迹地靠近叶英,“只是几日下来,时不时会遇到他说奇怪的话,做奇怪的事。”
“比如?”
“有次我在给他吹曲,他忽然来抓我的手腕,力道很强。”何欢撩开袖子,伸出指印深重的手腕给他看,“若不是我及时震开,很可能被他捏断。”
“有这种事?”李承恩狐疑地盯着那还未消褪的痕迹,“为何你当时不说。”若说叶英有些地方反常,他倒不是没有遇过,但也不像何欢所言这么危险。
“就那么一下,很快无事了,他还问我怎么不吹曲。”
“你吹得什么曲?”
“就那首我给他疗伤曲,你也听过。”何欢趁机一按箫孔,“要不再示范一次给你。”
不等李承恩答应那曲子便流泻而出。
不远处传来牡丹一声痛呼,两人都吓了一跳,李承恩急于确认叶英的安危,跑过来一看,有些傻眼。
那把牡丹摔翻在地的人正是叶英,他双眼仍阖,扬起手,好像还要再落一掌。
李承恩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单手架住那只胳膊,“庄主,清醒点!”
何欢趁机扶起跌落在地牡丹,对方以眼神告诉他,大事已成,两人不约而同往后退,摆出看好戏的姿态。
叶英只说两字:“放手。”
李承恩自然不肯轻放,“冷静下来,告诉我发生何事?”
叶英不再多言,转腕撤手,直扑李承恩的面门。
李承恩不敢有丝毫怠慢,扶摇直上,凌空一跃到他后方,打算先把人制住,再想方设法令他恢复神智。
“某助你一臂之力。”何欢持箫又吹。
叶英的动作比方才更为激进,敏捷地旋身而起,一排剑气随之环绕。
“勿要再吹——”
李承恩话音未落,牡丹也来c-h-a手,“我帮将军!”
叶英听到那两人的话,将他们三个统统视为敌人,旋即交手。平心而论四人之间哪个也不是心剑对手,然而,负伤在身的情况下以一敌三,叶英不免掣肘。
李承恩发现牡丹下手极狠,哪里像被三道剑气制约的人?而现在听到的箫曲也不是先前所听的那个节奏,从低柔沉缓变得高亢激扬,莫说叶英,就连他听了也觉得气血翻涌,心神不宁。
那二人想做什么?
李承恩边要应对武功高深的叶英,边要分心化解牡丹对叶英的杀招,还要凝神不为箫音蛊惑,一时汗流浃背竟比战场厮杀还要紧张,生怕稍有不慎,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可那牡丹不会手下留情,知他一手不便,干脆虚晃一招声东击西,当其护住叶英的刹那,探向空门,从怀里取出一物掉头就跑。
何欢眼神陡变,大吼道:“把东西留下!”
人一去,箫骤停。
李承恩看那剑者有片刻怔忡,一把将其紧按在怀,即便他若挣扎必会伤到自己,也没放手的意思,声声轻唤如敲心扉。
“……叶英……”
拾叁
李承恩没忘记双眼受伤时这人是怎样护他,也没忘记累极倚在自个儿肩头的人又是谁。
对这纯粹的剑者,除了敬重更有几分爱惜,盼他那份清净之心不受外界纷扰所阻,修至臻之境,集武之大成。可是,高处不胜寒,强者是敛藏在鞘的锋芒利刃,在他眼中,辉煌过后是无尽的寂寥。
是以,当叶英偶然一笑,或是茫然一喟,无不令他胸中怦然。明知患难之交,终究要相忘江湖,还是不由得放在了心上。
“好些么?”
鼻尖是他的温暖气息,以及……淡淡血腥,叶英堪堪醒神,不经意碰到对方黏s-hi的衣袖,错愕道:“是我的剑气。”
“没什么。”虽然有点像丐帮的污衣,好歹没大碍,李承恩自嘲地笑笑,“你恢复就好,别再耗神了。”
叶英旋即明白他的意思,便静下心凝神打坐。
李承恩守在旁边,并没有去追牡丹与何欢的打算,只将手按在胸前若有所思——他没有刻意做什么,是的,一切都是天意。
少顷,叶英起身道:“我无碍了,去河边查探一下吧。”按理说,那两人是没法过河的,这么半天没动静,着实怪异。
李承恩又打量他一阵,“你真没事?”
叶英皱起眉没有说话。
不知怎的,李承恩就是能够察觉到对方含而不露的愠恼,低柔地顺着他说:“好,那就依庄主之意吧。”
叶英走了两步又回过身。
“怎么?”李承恩似笑非笑地跟上去。
明知他方才神思不清,没有办法听声辩位,捕捉不到何欢与牡丹的方位,还不主动在前带路……终于,叶英禁不住说了一句:“将军好没意思。”
怎么会没意思呢?逗他真是再有趣不过,之前的种种烦闷一扫而空,李承恩畅快大笑,这才在头前指引,不过,他们刚到河边就遇到正在缠斗的两个男人,一者何欢,一者手中持笔身着墨衣,一看就是万花谷的人。
“叶庄主?”那万花弟子身法飘逸,竟在这个节骨眼太y-in指一点,急退过来。
叶英脱口而出:“是裴先生?”
李承恩左看看右瞅瞅,“两位是旧识?”
“若叶某没记错,这一定是万花谷孙药王的高徒裴元先生。”叶英尚未失明之时,曾为小妹之病到青岩求医,故而对药王那位脾气古怪的首徒印象深刻。
“是裴某。”裴元睨了何欢一眼,又将视线转回李承恩与叶英身上,“想不到此番来蜀地采药遇到不少故人。”
“万花谷的裴元?”何欢万分诧异,“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袭击我?莫菲你认识我?”
这下热闹了……李承恩扶着额,“李某能先问问牡丹在哪里不?”
“跑了。”何欢没好气道。
裴元淡淡道:“我乘船而来,那人夺船而去。”顿了顿,以骨笛指向何欢,“而你,当年以明教护法何方易之名拜访万花谷,寻求恢复记忆之法,既治到一半为何中途不告而别,还伤了守在凌云梯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