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城霍然心中一震。
只觉得心情好似瞧见敌方城堡挂上白旗般激荡,血气在体内横冲直撞,叫嚣着直冲大脑。
他微微抬起手指。
叶问颜不明所以,侧首笑问道:“怎么?李将军可还需要叶某上药来着?”
轰得一声,李君城脑袋刹那空白。
这种感觉陌生地很,他只感受过一次,便是在十几天前的兰若寺前。那时他发觉自己对叶问颜的态度明显比其他人不同,兰若寺前的心思,他似乎是悟了,然而在回屋后,他却又看不懂了。后来下山后,李君城细细想了许久,将这种感觉归为了对叶问颜的好奇和征服欲。
然而此刻,他突然对着自己这么一笑,眸子里倒映的是自己的脸容。那脸容三分惊讶,三分伪装,三分茫然,还有一分,却是思绪百转千回后的了悟。
脑际仿若被天雷劈过,剩余的却是一片清明。
原来自己并不只是对他好奇,并不只是想要征服他这样的对手。不,征服欲是有的,但不仅仅只有征服欲——
他要的,是他提枪纵马时他的侧首,是他卸甲解剑时他的询问,是他深入敌营时他的关切,是他无处不在的注视,时时刻刻的惦记……。
他要的从来不是他的知己之意,而是红尘浊世,相守相望。
他要的,是他的……爱情。
“我……”难得地,他居然出口停顿了好一会儿都没接下去说话。
叶问颜的眸光中又带上了探究和戒备,他微微眯了眼,眉峰也渐渐挑了起来:“李将军可是染了什么病症?”
这一句似点醒李君城,他为人机警,顺着叶问颜的话头也就随便扯了个借口道:“方才我瞧着叶公子面容,突然想起一件事。因是这件事太过久远,久得李某想起来时都不禁有些不相信,这才愣了下。”
“哦?倒是不知是什么事了,能让李将军如此失神。”叶问颜取了药,探过身子来,拉了他的手给他上药,一边又道:“莫不是李将军先前也坠过崖,还因祸得福得了什么高人指点?”
李君城奇道:“叶公子如何得知?”
叶问颜差点没被自己给呛到,垂眼盯着李君城的手好一会儿,这才答道:“话本子上不都这么写的?”
将这个话题揭过,叶问颜低头专心包扎。他包扎的速度挺快,上了药再将布条绑上,统共也不过半柱香功夫。
将他的另一只手也上了药,李君城顿时双手都不能随便动。
叶问颜瞧着盘坐在地的李君城一手吊在脖子上,另一只手也被包扎,倒是真的行动不便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叶问颜嘴角一勾,扶着拐杖站起身来,又去一边拾起了千叶长生,别在腰间。然后,他也去了树林里。
叶问颜腿上有伤,本不能随意行走,李君城见状,也起身跟着他走进树林。
不想叶问颜突然回头道:“劳烦李将军,将泰阿剑取来。”
李君城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还是取了泰阿剑递给他。叶问颜站定在树林中一块比较空的地面上,眯着眼看着面前一丈远的一颗树好一会儿,突然拔剑。
剑光骤起,李君城只觉眼前似千道剑气如飞矢般掠过,剑气之纵横甚至发出了呼啸。
叶问颜收剑。
他面前的那棵树却突然一震,随即树上的枝叶居然同时纷纷落了下来。
“叶公子这是……”
叶问颜看他一眼,暗自压下以为强制运气而翻涌的气血,只道:“河边s-hi气重,于养伤无益。我瞧这树的枝杈都长得平直,砍下倒可以盖一间小屋,暂时算作容身之所罢了。”
虽是说要前往黄泉海,但此时这么一副身子骨,定然是不适宜去冒险的。先前李君城也说了,这一处并非是他二人坠崖之处,只怕这河流蜿蜒,不知将二人冲到了哪里。如今比起寻找部下,还是先安顿下来是最应该做的。
李君城听他所言,倒是目露赞同之色道:“叶公子所言甚是,李某也觉得此时当先安顿下来,再议那黄泉海之事。”
二人自然而然默认了此时的盟友关系,暂且将原先的身份都摒在背后。
“话多,”叶问颜瞥他一眼道:“叶某腿脚不便,这劈砍树身之事,还是请李将军担待些。”
砍树用的是手,又不是脚,关腿脚不便什么事了?
但是瞧着叶问颜那依旧淡然若水的神色,李君城叹一口气道:“罢了。”
说着提了泰阿剑,就去砍树去了。
泰阿剑虽重,但掌握了手劲用力,亦算得度。况且泰阿本乃神兵利器,削铁如泥,砍几棵树么,不在话下便是了。
叶问颜瞧着李君城使着泰阿剑砍树,目光在泰阿上转了转,又在李君城背影上转了转,再在李君城握剑的左手上转了转,旋即露出一个冷笑来。
李君城虽与他一起坠崖,但瞧现在这幅样子,显见对方除了伤了条胳膊外,其余都只是皮r_ou_之伤罢了。
他眸光幽凝,自李君城砍下的那些枝条或者树干里寻了合适的,放到一边。
天色暗下来时,李君城放下泰阿剑,回头一瞧,叶问颜正坐在不远处,手中的匕首倒映着天光。
他眸色一凝,却发现叶问颜的身边堆了几件小物件。待他走过去一瞧,随即乐了。
那小物件不是什么,便是寻常人家都有的碗盆,没想到叶问颜心思倒如此灵活,竟然将大小合适的树身取一段,将中间掏空,便做了一只碗出来。盆亦如法炮制,只是寻的树身直径要大一些。
除了碗盆,还有几只筷子,难得叶问颜居然还将它们做成了一样长。
可除了碗盆筷子,李君城却想到了一处别的物件来,开口问道:“如此看来,碗盆筷子都有了,不正少个锅子?”
叶问颜抬头,面无表情道:“李将军可是高看叶某了,做些碗盆也就罢了,如今这地界,到哪儿去寻块铁来做成锅子?”
李君城悻悻然,倒是也在他身边坐下,从那堆物件里拣出了一只碗。
因是树身制的,因此这碗的形状有点奇特,但和李君城的那支拐杖一样,边缘锋利处都打磨过了,拿在手中虽感觉奇特却不伤人。
放下碗,再去看那盆,也是一样的。筷子自然也是。
“叶公子……常做这样的事?”
从叶问颜的经历上看,他生活的环境绝对不算是贫穷。十四岁之前是富家公子哥,断然是不会常做这样的事的。十四岁虽突逢大变,但之后隐姓埋名入藏剑山庄里学艺,从藏剑的财大气粗之程度上也可以看出来,给弟子的俸银应是足够弟子生活的,也没有学这一手的必要。那么会导致叶问颜学了这一手的,便是入恶人谷之后的事了。
叶问颜将手上的那只碗打磨好了,头也不抬道:“李将军说的是什么事?”
侧眼看去,却见李君城的目光向着他手中的碗,心思略一转也便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本来不欲回答,却在看到对方的眼神后略犹豫,而后才淡淡开口道:“这个么,前两年有次被追杀,也是像这次一般遁入森林里,在里头生活了约莫一个月才被苏涵找到。”
他说得平淡,李君城也听得平淡。
其实说到底,他们还真的是很相像的人。
李君城垂眼帮他收拾了那些物件,却没有再开口问什么。
要盖一座小屋子,说难也不难,但也说不上简单。至少这件事,如果让身体健全的工人来做的话,约莫两三天便可盖好。只是这次来做这件事的虽然是两个武艺了得的武林高手,然而这两个武林高手一个断腿一个伤手,要做这件事也比平常麻烦不少。
是以这两个武林高手,花了约莫五日时间,方才盖好这么一座聊以遮风避雨的小屋子。
这五日的晚间,二人都是轮流休息,一方面是为了防止森林里有什么不长眼的兽类趁夜深出来觅食,一方面也是为了得到充足的睡眠好养伤。
但这二人的x_ing格,注定了这伤没那么好养。
原本李君城考虑到叶问颜身上的伤,便提议让他下半夜休息,这样一觉到天亮可以多睡几个时辰。
第一天倒是安然无事,只是子时李君城起身时,却发现叶问颜靠在一旁的石头上,看着他那枚玉佩在发呆。
李君城只是站起身,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到他身上,又将火堆捅了捅,让火又升起来些。
只是第二天起,李君城却发现这样的法子,叶问颜根本不能好好休息。
子时他虽睡下,但过了丑时,李君城却发现他夜不能寐。有时候他以为他睡了,走过去一瞧,对方清冷冷的眼神映在月光下,说不出的瘆人。
初始他以为是叶问颜防备心太重,以至于当他在的时候他不能安睡,于是想了想,便起身到一边树林里的树上去了。然而寅时过后,轻剑出鞘的声音却吓了他一跳。
赶到叶问颜身边时,以为是有什么危险的李君城却见着叶问颜看着自己,手里还握着千叶长生,防备的姿态十足。
叶问颜瞧他这几日后半夜没少被折腾,当下只好开了口:“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也是这么能折腾人的。”
顶着俩大黑眼圈的李君城道:“还好,尚不到动手杀人的程度的话,李某还算习惯。”
叶问颜瞧着他,最终只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便合上了眼。
但奇怪的是,那一夜他却睡得最好,足足睡到了日头都起来了,方才醒来。
他一向不是醒了便睁眼的,在闭着眼先感受一下周遭的情况下,叶问颜这才睁眼,正瞧着李君城已经搜罗了好些藤蔓和枝叶,在往大致盖好的小屋顶上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