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X纯阳]过荒城 作者: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完结】(14)

2019-06-14  作者|标签: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

樊真在他旁侧立了一会儿,两人相对无言。华清远侧眼去看樊真,万花面目隐没在檐下的y-in影中,侧颜被鬓边垂下的深黑如夜的发隐隐约约的遮掩着,模糊了他的神态。

樊真深吸一口气,慢慢开了口,突兀而起的话中的干涩哑然却一清二楚:“从前听闻,对于军人来说,马就像自己的右臂左膀。陪伴自己南征北战这样久的战马,如此轻易被人开膛破肚,成为他人的席上之餐,我想此间痛苦,并不亚于亲身经历一场屠戮。”

“可是,保全马匹,是为了在战争中能够有更大气力斩杀敌寇,让自己活下来。而猎人抓住手上的战马,也不过为了一顿温饱,也为了自己能够活下来。”樊真的话音低沉而柔和,话意却是令人进退两难的矛盾,“孰对孰错,谁是谁非,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承受的呢。”

华清远一时语塞,看着阿由跑进院子里,蹲在s-hi漉漉的Cao木花丛边扑蝴蝶,雨霁云收,天淡天青,可花鸟Cao木无情无心,不知战乱摧残,也不知流民遍野,迎合着时节渐渐蓊蓊郁郁,渐渐生机勃勃,万物生长的情景本该叫人开怀,然而死生在这片土地上流转的过程,却一直如鲠在喉,直叫人心中没来由的沉重怅惘。

门内没了笑声,却响来隐隐约约的沉闷哭泣,带着粗里粗气的喘息与仿佛痛失亲友一般的低沉吼叫,所有声响都一齐消融在雨后澈净明通的好天候里。

微冷的风带着潮s-hi寒凉的气息,华清远将双手伸进袖笼里,风拂动着他低垂的发带与广袖,自到来时便感到的不安令人心悸从风中而来,他第一次觉得迷惘茫然。

前路有什么,他不知道,将来是否要落入两难抉择的境地,他也不知道。

甚至于他并不清楚一路匆忙赶到此处究竟是对是错。乱世开始已有许多年,然而唯有这几日的时光里,他方有些置身其中的可怕感觉。

两人正相对沉默时,又见莫丹青挽了个盛热水的铜盆过来,姑娘家家虽然会使小x_ing子,可那场泼天的打斗却着实将她吓得魂飞魄散,被师兄教训的那些个话早就云散烟消了。她见着华清远与樊真,咧开嘴笑了一笑,转耳又听见屋内的动静,刚绽开的笑容又犹疑地慢慢被抚平了,她皱着眉头又听了听,问:“雁哥儿这是怎么啦?师兄,你又欺负他?”

华清远心中思忖一会儿,看着樊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便主动将话题引开了:“丹青姐,过两日我们便该走了,阿由不好跟我们同行,大概要拜托你照顾他一段时日。”

莫丹青听闻这句话,虽说早已心下了然,还是忍不住露出不舍的神色:“我喜欢孩子……交由我照顾,自然是没有问题。只是师兄你……”她小心翼翼抬眼看了下樊真,终究发现没有商榷的余地,只好期期艾艾地改口:“身上还有伤……一切珍重。”

莫丹青原以为自己能够再劝樊真一次,可事到临头,千言万语梗在心头,能说出一句珍重,已然是苦涩无比。她只觉得眼圈又开始发红,鼻尖也微微泛着酸,心却一横,道:“师兄你,还有华小道长,一定要安然回来。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

樊真看着那小师妹的眉眼,他忽发觉自己已然许久没有好好端详过莫丹青了。小姑娘清减了许多,可在樊真的印象里,她似乎还是那个奔跑在花海里,蹭得满身满面都是花粉泥土的小姑娘,扎着双垂髻,笑声像是一串银铃铛,飞散在青岩的重山叠嶂、鸟语花香里。曾几何时,她也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漂亮姑娘,这一双杏子眼中的无忧无虑,逐渐随着时移事迁被遮盖,可却没有完全消失。

小的时候,莫丹青跟在他身边,拉着他的衣袖,声音娇里娇气地,背“呦呦鹿鸣,食野之苹”,长大之时,莫丹青依旧跟在他的身边,唱着长安时兴的歌谣,唱“云想衣裳花想容”。师门之谊到了最后,竟像是亲生兄妹一般。

“好啦,丹青姐,”华清远眼见莫丹青已然红了眼眶,忙出声去安慰,“不过向南一行,很快就该回来了,不要太忧心。”

莫丹青咬着嘴唇,委屈兮兮地点点头,仿佛像是不想人知道她心中的摇摇欲坠,便赶紧将手中的铜盆放下来,转身跑去帮着院里的阿由扑蝴蝶。这行举孩子气极了,却莫名叫人看来心底一酸。

“你和丹青姐,有多久没有回万花谷了?”温暖和煦的阳光穿过几缕淡薄的云絮,穿过尚在滴水的廊檐,落到华清远脚下,明亮得触目惊心。他倚在门边问樊真,渐暖的空气丝丝缕缕流进胸腔,只是三言两语的离思,便勾起了他对于师门的绵长回忆。

风吹过,远天最后一丝云翳也消散无踪,阳光落在樊真的面容上,照出他唇角边若有若无的一丝笑痕。

“长安沦陷之后,除却梦境之外,我便再也没能回去。”

第十章

不出几日,华清远与樊真便与谢南雁同行,挑了个风轻云淡的晴日,告别医署的一众人,直向南行去。

策马出过陈留地界,没了城池市镇的掩映,旷野方才逐渐荒凉起来。春日的天一日三变,带着暖意的风劈头盖脸地卷着砂砾子刮蹭在人面之上,生生的疼。

华清远骑在马上,随着马鞍的上下起伏,远处的群山纠纷似乎也随之一高一低地运动着。此处官道自打河洛一带战乱,便很少联通行旅,一路蓬Cao蒺藜荒生,道路支离破碎地延伸至远方,烟尘之中有隐约的城墙y-in影。

风悲日曛里,这荒芜野地,看来竟有十足的悲凉气息。

“那叛臣贼子自打范阳发作,河南道上诸郡离得近了,仗自然打得多,大大小小加起来没完没了的。”谢南雁打马在前领路,路过哪几处荒郊时,还不时出声指点哪处洼地有过夜仗,谁家山野有过围剿,话意平淡得同促膝谈天一般。他一身玄甲临行前刚擦过,在天光下一闪一烁地泛着乌沉的坚硬冷光。

“想是因为打仗,道上没有客商,连寻常鸟兽也不曾见到多少。”华清远收了收马缰,将马笼头朝右一撇,随着谢南雁的马一同拐进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去。

谢南雁虽说是一介武夫,可到底是从雁门关一路摸爬滚打出来的,思虑的东西极为缜密周到,三人一路无事,走得十分轻便。

听得这一句话,谢南雁在前头轻笑一声,道:“从前是怕极了叛军,现如今那些个强盗匪类同蝗虫似的,少不得天天往官道旁边蹲守,如此世风日下,谁还敢拿命来做生意?至于野兽嘛,”他们策马穿过一片矮小的灌树丛,风里传来水Cao的腥气与流水汩汩流淌的声音,“白日里出来跑的野兽,多半被捕得差不多,而夜里出来的,多半是饿极吃人的。”

华清远听得脊背发凉,这几日亏得跟谢南雁一道,他们也没再多什么无妄之灾。实际三人多少都带着轻重不一的伤,并不太适合赶路。三匹马前后走至一条轻浅河溪边,他们又各自将马放到河边饮水,谢南雁将鞍鞯边的马Cao袋子挂在马颈上,将马喂了,方扛着陌刀盾牌,回华清远与樊真的身边歇息。

华清远掏了腰间盛水的竹筒来喝上几口,又极为顺手地将沉甸甸的竹筒递到樊真手上。谢南雁边儿上瞧着,不屑一顾地切了声,看着不远处几匹马凑在水Cao丰茂的地方甩着尾鬃,唉声叹气道:“若我的小云儿还在,现在也该同它们一般活泼可爱。”

华清远与樊真相视一眼,默契地没接这话茬。

三人默然地坐了一阵,谢南雁两掌捧着下颔,痴昧地看了一会儿远处的马匹,一阵长风吹过,将水岸边的芦苇吹得伏向一侧,柔软雪白的云堆渐渐遮住了明媚的日头,在Cao地上投出大片y-in影,他见日色有了西移的迹象,道:“我们得赶紧走了,否则大约来不及赶到下一座县城去。”

于是他们复又在山野小道上迂回地走,四下僻静无人,风声穿过周围木枝,如泣如诉,马蹄子踏在略微s-hi润的泥壤上,声音轻小沉闷。

一阵风歇,林间的叶声鸟声忽然安寂下来,这静谧来得突兀奇怪,华清远眼见着带路的谢南雁悄无声息地将手掌按在陌刀的柄上紧了紧,心下不由得也添了数分防备。

马匹又朝前行了一段路,一直同华清远并驾齐驱的樊真忽朝后轻轻扯了扯马缰,将马悄悄停了下来,他看着眼前新叶萌芽的一大片林木遮遮掩掩的y-in影,压低声音道:“有人。”

这头谢南雁与华清远也听见了木丛后传来的低声絮语,那处约莫三五个人,尖细沙哑的人声交错混杂,人影幢幢,与树影交相重叠摇晃,看来平添几分诡秘可怖。华清远本以为是匿在林中的强盗匪类,可他侧耳听了几句人声,只觉得那只是些普通过往行商。

“粮食够是不够……可还剩多少?还可以买多少……”

“得了吧,平哥儿,瞎cao什么心,可够我们在这儿转一圈,再回到洛阳去啦……”

“您看这流民遍地走的样子,生意可要比往年好做得多了,保准儿赚个盆满钵满的。”

谢南雁显然也听见这些话,回头看了看樊真与华清远,耸耸肩,一副“这厢便是拿命换钱”的无奈鄙夷神色,一夹马腹,不再管树丛后的人声了。华清远本想跟着走,然而在路过那树影的一弹指里,他似是听见那些粗哑男声中还混着些呜呜嘤嘤的奇怪声音,他疑惑地又停下来,那些交谈的窃窃私语却已然止歇了,华清远唯恐暴露行踪,只得抓紧跟上前头走得远了的人,这奇怪之处很快便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天总不遂人愿,走出林子不到半个时辰,平地忽然狂风骤起,天际云翳骤生,雷声滚滚,一片金鼓铮鸣,银蛇交缠之状。阵前战鼓一般的响雷有一声没一声,将马儿吓得惊魂未定,此时再急行怕是要出危险,将雨未雨之时,三人只好思忖着周遭有无山村野店之类可供投宿之处,谢南雁在前牵着马,骂骂咧咧道:“打了仗、见了血之后,可真是地邪!变天像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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