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如刀 作者:Adrian Kliest/浅池王八(四)【完结】(38)

2019-06-14  作者|标签:AdrianKliest 浅池王八

  他思虑着这些,是夜又听得叶锦城在旁边因反复发热而一直沉重的呼吸声,更觉坐卧不宁,一整夜都没有睡好。陆明烛知道这不是明智的做法,要等待机会,就要保存实力,因此竭力反复告诫自己,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片刻,可也没睡多久,就听见外面狼牙兵士走动的声音,不多时有个兵士端着一碗药进来,不耐烦地给叶锦城灌下去。叶锦城连咳带呛的声音,听得他心里揪成一团,咬伤舌头的滋味他没有品尝过,可他知道那定然非一般痛楚能及。一路上叶锦城早晚两次喂药,这些狼牙兵倒是都老老实实做了,也足以可见他伤得实在是重,否则这些人怎么肯让他吃药吊命。

  那喂药的狼牙兵拿着空碗正要走,突然转头看了看陆明烛,啧了一声,对身边同僚道:“他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这一副样子,像被霜打了似的,要不要跟校尉说一声,这几日光顾照顾那一个了,别弄到最后他没死,这个倒先死了。”

  “……没事,”另一个上来抓起陆明烛的头发看了看他的脸,“是累的。啧,脸色是有些难看,不过校尉说了,这样倒好,就这么晾着吧,死不了的,给他用药?你吃饱了撑的啊,有那一个大爷伺候,还嫌不够?到时候生龙活虎起来,不是给我们找麻烦么!”

  “也对,也对,走。”

  一时两人走了,只留下外面一个看守站在那里。陆明烛迅速地看了叶锦城一眼,却看到叶锦城正在翕动着眼皮,艰难地睁开眼睛望着他。尽管外面的看守看不见,可陆明烛却一下子瞧得清清楚楚,那双憔悴已极的黑眼睛里盛着满满的焦虑和关切,在此刻毫不掩饰,像是要溢出来了——这样的神情是因为听见方才狼牙兵说他情况不好,这才显露的。陆明烛只觉得喉头陡然哽咽了一下,再去看叶锦城,却见那双眼睛已经又乏力地合上了。

  他转开头去,默默将方才一阵阵的酸楚自己咬牙咽回去。就在这时候,几个狼牙兵去而复返,把他两人拨弄起来,看来是今日启程的时间到了。陆明烛做出一副力竭的样子,半倾半侧地跟着那些狼牙兵踉跄了几步。两人被安置到囚车上,像前两日一样打点好,随即队伍启程。

  大约走了半日,晌午过后,越往西北方向走,却见着天色一路渐次y-in沉了下来,陆明烛记得这种秋连y-in在杭州时属于寻常,可是在这洛阳附近却不多见。这样的天气最是容易让人沉沉入眠,囚车颠簸晃动,他昨晚没睡好,叶锦城就那样无知无觉地躺在身边,安静得像是死去的人。陆明烛竭力支撑了一阵,却不敌睡意袭来,也渐而倚着栏杆睡了过去。梦里吹着微冷的风,叶锦城就这样像往常的很多次一样,又一次走进来占据他的梦境。在灵隐寺前青翠潮s-hi雨雾蒙蒙的青石街上,叶锦城在前面脚步很快,风雨把他的衣摆吹拂起来,像远去的白鹭那翩然的翼。他想要跟上前去,俄而云雾浮动,山雨葱茏,漱泉饮流的声音遮挡了一切,前面的人消失了,只留下一片淡薄空旷的烟水和渺远的钟声。他转过头去却什么也找不到,叶锦城却猛然从后面扑过来紧紧地抱着他,在他耳边用一种低沉的声音甜蜜地笑着,他这才发现四周炭火熏染,暖意缭绕,是个极为旖旎绮丽的氛围,外面还在淅淅沥沥下着没完没了的秋雨,却因此显得这里面更加春意葱茏。这雨声是最催人入眠的,在这样的天气呆在舒适的室内,会感到格外安心。

  正是在这样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他竟然真的睡着了,又因为陡然响在耳边的重重敲击声惊醒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叶锦城的脸,随即他这才发现囚车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起瓢泼大雨,天色昏暗,也难以分辨是什么时候了。一手举着油纸伞一手擎着火把的狼牙兵士来回跑动,昏黑的雨帘把他们的身影照得模模糊糊。陆明烛这才发现囚车已经有一半陷进泥里,外面两个狼牙兵正在奋力推车,前面还有装了一些重要物件和供给洛阳来的医官坐的马车,似乎也已经陷进泥淖,显出十分为难的境地。

  隔着瓢泼的雨帘狼牙兵士们的对话听着都像是在喊叫。陆明烛转头扫了一眼叶锦城,然后慢慢支起身子,用一种冷眼旁观的神情看着忙碌的众人。

  “校尉!校尉!这车,推不上来,陷得太深了——”

  “拉倒吧,校尉他——听——不——见!”隐隐绰绰的火把跃动着靠近了,两个狼牙兵打开囚车的门,试图把陆明烛从车里拖出来。

  “下来下来!车上太重了,推不出来!”

  看来这场雨来得突然而且没法规避,大约是下雨辨不清路,他们又不小心走进了类似沼泽之类的地方,前面装着证词和其他物件的马车里似乎也进了水,到处都是一片忙乱。陆明烛步履不稳,被这么一拽,一下子就踉跄从上面摔下来,直溅了两人一身泥水。两个狼牙兵士本来已经极其烦躁,此时立刻大骂着跳开去,其中一个队正再伸过手来想扶陆明烛,却怎么也拽不起来,他不耐烦地大骂了一声,伸手去腰间取下钥匙,要将陆明烛脚上的锁链打开。

  “等等,队正!这脚链不能打开的!”

  “他两只手还反绑着呢,你怕他跑了不成?”那狼牙队正隔着雨帘,像是吵架似的大喊,“你把他带到一边去好好看着!这马车越陷越深,万一等会儿不可收拾,校尉还不得吃了我!”

  双脚上的锁链打开了。可正如那狼牙队正所说,就算是脚上锁链除了,只要双手还被反剪在背后,他就绝对不可能跑得掉。陆明烛一面在心里快速地思索,一面将目光投向前面,只见雨雾水花里,到处都是纷乱的身影。

  一时忙乱了足有半个时辰,才将所有的车马都拉出泥淖,众人精疲力竭,却找不到避雨的地方,只能靠着车马周围休息。洪宁神色难看,策马来回走动,将所有东西和人检查了一遍,确认一个不少,才下令赶路。这一场雨虽然渐渐小了,不像方才宛若瓢泼,却还是让道路泥泞不堪,加之先前迷路不小心走到了沼泽附近,尽管竭力赶路,速度却仍旧不及头两天的三成,眼见着天色愈来愈黑,直到夜幕四合,前面却仍然只有漆黑的路。

  “校尉,怎么办,今晚怕是赶不到地方了,要彻夜赶路么?”

  “彻夜赶路太引人注意了,这些地方最近乱得很,有些……”洪宁看了看周围,还是换了个说法,“有些山贼土匪,不管来的是谁都敢抢。派个探子上前面去探探,有没有什么避风的地方,今晚辛苦大家,在外面守一夜,天亮了再走。”

  手下领命而去,不多时回报,竟然真的在前面找到一处较为平缓的山地,背面可以避风。雨还没有完全停下来,这些狼牙军士先前在泥水里一番挣扎,各个都精疲力竭,冷得发抖,此时终于得到歇息,立时各自围拢起来,生火取暖。

  不远处的火光把四周渐渐照得明亮了。陆明烛低头看了看叶锦城,只见叶锦城却也已经醒了,正半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看着远处那些跃动的火光。似乎是感觉到了陆明烛的目光,他突然转过眼睛来,趁着旁边的狼牙军士没看见,对陆明烛微微一笑。

  陆明烛哽了一下,却依旧不敢说话,只是翘起嘴角,也露出一个依稀的笑影儿来,随着这个笑影儿,他脸上的神情也被远处跃动的火光照得一明一暗,偏头思索间,映出侧脸一个深而且挺秀的轮廓。随即陆明烛抬起头,用一种有气无力的声音叫了一声。

  立时就有个狼牙兵应声过来,不耐烦道:“什么事?”

  “放我出去一下……我要……解手。”

  先前因为推车时要减轻重量,陆明烛被叫下来,双脚的锁链打开,却因为后来狼牙兵们怕车太重再陷进泥里,不让他再上车,只是挟制着他跟着队伍走,因此脚镣也就没有再锁上。其实这倒是无所谓,双手被反剪着,无论如何也跑不了的。

  “解什么手?憋着!”那狼牙兵不耐烦地大骂起来,才经过一场忙乱,谁的心情都不会好。更何况看着这两个半死不活的囚犯甚是麻烦,他们早就已经心生嫌恶。为了减少麻烦,前几日在途中,他们几乎不给人喝水,只在晚上到府衙歇下的时候,才让喝个够,此时陆明烛突然说要解手,实在是让人烦躁。

  “憋着?怎么憋着,军爷你教教我……”陆明烛偏头露出一种精疲力竭又无所谓的笑,“你不放我下来,我可就这样——”

  “得了得了!真他妈的烦人!”那狼牙兵一面说着走上前来,把陆明烛从囚车里拉下来搡了一把,“去那后面!”

  “军爷,你把我手给松开呀。”陆明烛闻言也露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乜眼看着他。

  “手怎么能给你松开!你他妈的少打歪主意!”

  这是一种试探,其实就算真的松开手,陆明烛此时也不能做什么,只是能试探的,他都要试试罢了。

  “你不松开我的手,”陆明烛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似的,“等会儿我尿的时候你给我扶着老二?”

  “妈的!你在拿老子寻开心啊?!”那狼牙兵勃然大怒,抬脚给了陆明烛重重的一下。陆明烛本来装作虚弱不堪,此时也就顺势倒在地上,连声喊痛。他这么一闹,随即引来一个队正看了几眼,不耐烦道:“你给他双手锁到前面就是了,等下再锁回去。”

  (一六九)

  那狼牙军士闻言,百不耐烦地推着陆明烛往石头后面走。陆明烛趁着走路的间隙回头扫了一眼,只见整个押送队伍的兵士们都围着三两堆火或坐或卧,就连洪宁本人也神色倦怠,看来方才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实在是叫人措手不及,应付得筋疲力尽。

  陆明烛明白现在只不过能简单试探。虽然锁链迟早会被锁回去,但是只要有取下的机会,也绝对比一路都被牢牢绑缚着要好得多。那狼牙军士不耐烦地去解开锁着他双手的锁链,却因为缠缚得太紧,一时松不开,不由得嘴上也就骂骂咧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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