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艰难地解释:“我知道这件事,也给否了。但她也只是为设计师着想,别的没想那么多,解释完就没事了。”
“什么啊,跟您是说没事儿了,跟我们那可不,骂了我们好久,说我们技术落后,后来您四弟都听到这事儿了,作模作样查了大半个月的账,非得说我们贪了中间的成本,就为了不给刻个字。问题是查来查去也没查出我们贪了东西,就查出来您二哥那批原料废了两笔款,我当时也是火气上来了,问他是不是这也要好好报一报,您四弟指着我鼻子骂了一顿啊。”
Derek说:“例行查账,让四少跟着熟悉一下而已,程哥你也别想太多。四少脾气是有点暴,后来回去纪总听这事儿也说了他。”
不,我并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
当然我并不会在这个时候认这一点。
程部长摆摆手:“行吧。但幺蛾子又来了!您三姐过了一批东西,那设计抄大牌的我不说了,这事儿我们也不全清白,问题是,那批东西没有抄的必要啊,那批货特殊,能买会买的基本都买原牌了,市场不对口,我们开机成本都怕赚不回来。不听啊,解释不清啊,非得跟我甩数据,说卖得多好多好,那正品是卖得好,又不贵,有病吗买我们山寨的?就为了卖那么点尾单,我们还得专门开条新线。”
我:“……”
Derek说:“这也否了。总体来说,这些事情纪总都能理解,都看得透,所以也都没给你们过压力,他都给否了。”
哦,这些事情我其实也没全知道,估计是Derek代我给否了,毕竟他也跟了我这么多年,多少有点经验,这些一看就该否的东西不必要问我。
也因为这样,我觉得他确实磨出来不少,所以才专门计划给他开了条新线,想让他去试试手,如果能独当一面,我就放他自由飞翔吧。
十多年都没给我潜成功,我也别指望以后了,早点放手,大家见面还是好主仆。
程部长又絮絮叨叨了好一阵,主要也就是抱怨,让他说完,Derek表示我心里有数了,他也就满足了,挥挥手继续坚守岗位。
回去的路上,Derek边开车边笑着说:“不该来这一趟的,纪总耳朵都磨出茧子了吧?程部长就喜欢抱怨。”
我没说话,回头看了看越来越远的一厂。
这里都是我的人生。
新进的小职工们我大概不能认全,但老职工都认得,部门负责人往上走的更是全都被我请家里吃过饭,逢年过节都拉着一起聚聚,都很熟了。
我收回目光,转回去,靠着椅背,没说话。
车子却忽然停了下来,Derek回头看着我,神色有些复杂,半晌说:“纪总,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我只是突然想说说话。
于是我说:“其实在医院里的时候,我在想,要不我就退出算了。”
一切不过是从头来过,我不是个玩不起的人。何况退股之后,我私人财产还有相当的一部分,分分钟东山再起,想想也没什么很值得卖惨的地方。
惨都卖不出来,这才是唯一惨的地方吧。
然而,我舍不得一厂,甚至也舍不得二厂三厂,我舍不得,都舍不得。
Derek说:“不想退,就不要退。”
我没说话。
这些都是我的事情,他可以站在我的亲信立场说这些话,但最终结果都需要我独立决定。大概我家里人也没说错,我确实是一个习惯了独断专行的人,可能就因为这个才格外讨人厌。
Derek也很清楚这一点,没有继续劝下去,改成说:“其实难受的时候,哭一下也没什么,我小时候挺爱哭的,我哥说男的就不能哭这纯属扯淡,哭完好受一点,对身体好,排泄废物。”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努力地试了一下,最终也没哭出来,闭着眼睛说:“开车。”
Derek没再说什么,我感受到车子重新开了起来。
逐渐地,我哭是哭不出,但想睡觉了,就这么靠着睡着了。
没睡得太沉,隐约能感受到车子开进了停车场,大概回酒店了,但Derek或许见我睡着了就没叫我,安静地等着我醒。
唉,小说里面这种时候会来个公主抱的,把我抱回房间去。
算了,他真要这么搞,我也会赶紧拒绝的,还是很不好意思,酒店里人进进出出的,被撞见了我这张脸就别要了。
我迷迷糊糊地一边做梦还能一边想这事儿,忽然就听到手机响了,眯着眼睛接了:“什么事?”
我五妹在电话那头压低声音说:“小五被他们扣住了,怕他给你通风报信。哥,二哥死了,刚从医院里来的消息,你还是赶紧回来吧,他们说你过几天要参加本市那什么会,打算先压着消息不让你知道,到时候去会场去闹,让你下不来台。”
事已至此,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问,我二哥是不是正常死亡。
但我忍住了这股冲动,没有拿这话吓我五妹,只说:“好,你自己也好点。”
“嗯。”五妹很快就挂了电话。
第22章 第 22 章
挂完手机之后,我没立刻说话,靠着车椅背缓了很久的神。
久到Derek发现了不对劲,问:“怎么了?”
我说:“二哥走了。”
他看上去也不是很惊讶,看来之前就很悲观地觉得我二哥抢救不回来。
但我没有,我始终都相信我二哥不是个轻易狗带的人,怎么着也不至于真死。一旦真死,这事情就闹大了,大到我无法想象,甚至根本无法接受。
压力太大,我想睡觉了。
我闭目养神,养了一小会儿,说:“回去。”
Derek一边将车开出停车场一边问:“不去医院?”
“他们想压消息,不会在医院里多闹。现在恐怕医院里例行检查的警察比我家亲戚多,这事涉嫌刑事罪,尸体一时半会也要不回来,他们不会太理。”我用手干擦了把脸,精神了一点,说,“他们打算后天省里开表彰会的时候去闹我。”
其实那表彰会也没什么重要的,主要是去听一堆演讲稿,领个安全生产、积极纳税人之类的奖牌。但记者还是会有的,主要也是代表点态度,那些人如果闹到那里去,就是真让我下不来台,也是真要跟我鱼死网破。
当然谁也没办法从法律角度定我的罪,我也大可以把我二哥做的那些事情摆出来,孰是孰非,自有公断,也不是路人都瞎眼。
然而,没有意义。
除了损伤整个纪氏企业的利益之外,毫无意义,口水仗我打赢了也不会觉得高兴。
他们这次是铁了心要跟我来这一仗了。
Derek边开车边问:“想好怎么对付了吗?”
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瞒着:“没。”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然呢?
虽然五妹在电话里说他们打算瞒我,但见我回去了,倒也没有太惊奇,该哭继续哭,该嚎继续嚎,纪帅趁机有仇报仇,就差没趁乱拿开水泼我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是我逼死了我二哥。
还好当初考虑到我们家人多,买别墅的时候是买了相邻的三座打通,客厅在中间这一座,隔音勉强还行吧,否则隔壁邻居天天被这么闹,估计能气死。
我问:“爷爷他们呢?”
混乱中,五妹回答我:“他们在楼上,有——”
大姐拽着她:“你怎么又跑出来了?跟你五哥去房里,小孩子别捣乱。”
说话间就把她给捂着嘴拖走了,场面太混乱,我也没去拦着,就看着其他人嚎了大半天,直到他们也觉得没劲,群情汹涌着要来攻击我。
Derek下车跟着我上台阶的时候就早lū 好袖子了,此时此刻朝我前面一拦,还真没人敢真动手。
等他们嚎累了,我说:“我回来就是解决事情的,如果你们不想解决事情,只想闹,你们就继续,我走。”
大姐夫忙控场:“是啊!都是解决问题,那就解决吧!”
见他们冷静了一点,我这才走到客厅中间,Derek上前两步,把侧沙发上的人拽着推一边去,让我坐了下来。
那人不服气,被Derek瞪了一眼,低声骂了句,也没多说什么。
我淡淡地扫了一圈全场,家里人都回来得很齐全了。
我三哥照旧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分分钟出道,知道的是回来奔丧了,不知道的以为他来参加他自己的婚姻。
三哥本来斜靠着大沙发在玩手机,视吵闹于无物,此时此刻见都安静了,抬眼瞥瞥,笑着说:“纪总气场还是这么强啊。”
我觉得他也不遑多让了,用时下流行的形容来说,就是特别女王妖孽,用我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浮夸矫情,总之比起我来,感觉他更不像亲生的,他跟我二哥是亲兄弟,都是我大伯的儿子,这基因都变异成什么样了啊。
三哥说完那句话,就又低头玩手机去了。
二嫂朝他哭:“你亲哥都没了,你讲句公道话。”
三哥抬眼看看她:“我说话又不算数,讲了白讲,你们讲吧,讲完我投票。”
二嫂哭着埋怨了他几句,大概也知道他一向都这样,就不多说,转而朝大伯说:“爸,你说吧。”
大伯妈心疼地扶她:“你这还怀着呢,要不你先去休息,这里我们说。”
二嫂抱着我二哥的一个相框,哭着说要给我二哥讨个公道,不然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和纪帅一起去死算了。
我隐约看见我二姐翻了个白眼。
她平时看着特好相处,话不多,要求少,存在感低,但大概是我们家最不合群的了,比我还不合群,至少我是被迫,她是主动,特烦这么大一家子,总找各种借口消极抵抗不回来。这是死人了,不然她肯定还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