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基本常识告诉我,纪陈阳回来了,死不见尸了二十多年的纪陈阳回来了,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在我爸我妈乃至于爷爷n_ain_ai姥姥姥爷那里,都是可以一笔勾销的。
这个常识很难解释,但就是这样。
失而复得,人就会格外珍惜。
如果我是亲生的那还好说,偏偏在于,我不是。
结合今晚上的所有指向,我觉得自己基本可以放弃挣扎了。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纪陈阳和其他人早就串通好了,他们织了一张大网,就等着收网的这一刻。
其实说多了也没意思。
我原本还想着实在退无可退,我至少能拿我爸我妈的那点股份说事,现在看来,人亲儿子都回来了——我当然还能继续说事儿,毕竟抱的也养了这么多年,养个什么都养出了感情。
问题是,我突然觉得没意义。
纪陈阳笑眯眯地问:“特别惊喜啊?我还跟爸妈说,别吓到你了,我记得你小时候胆子特别小。他们说你现在胆子特别大了,我还不信。”
场面话还是要说的,我问:“这些年你在哪里?”
他说:“我被人救了啊,不过当时年纪小,不懂事,赌着气,不想回来了,就跟人说我不记得自己是谁,混了这些年,终于想通了,这才回来。不过还好,我这些年过得挺不错的。学历比你还高,国外都待了几年。”
他说:“所以你别担心我是来跟你抢钱的,我只是怀念爸妈和爷爷n_ain_ai姥姥姥爷还有其他人。我在国外做投行的,不说比纪总有钱,但也不比纪总差吧。真的,要不是那个时候出个事,我肯定没这出息,我养父母还是外国人你敢信?哈哈哈。”
我更觉得他这是在明示他有足够的本事比我这个土鳖做得更好,所以我可以愉快地滚蛋了,别再一副为了厂子鞠躬尽瘁才不滚蛋的虚伪样子。
也真不是我冲动不冷静,我冷静地想一想,不管他要不要,不论他如今过得怎么样,爸妈他们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给他?对我而言,最好的也就是一碗水端平了。
但是这有什么意义呢?
我确实太累了,又想睡觉了,这时候也顾不上太多,靠着沙发背,又闭起眼睛。
二姐突然小声说:“做过亲子检测了吗?”
三哥嘲笑她:“用脑子想啊,早八百年做过了,二叔你们挺能瞒啊,怕纪总派人刺杀他还是怎么的?”
我爸有点局促地解释:“不是,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根本没想到这上面来啊。”
三哥:“是啊,本以为是一件认祖归宗破镜重圆的好事,结果是一出撕逼好戏,长眼了,再撕响点呗。”
大伯:“你闭嘴行不行!”
我反正是不知道三哥什么立场,他和我二姐可能是中立,也可能是两边都仇视立,总之坚决不闭嘴,继续暖场子:“这不见你们都不说话吗,我过渡一下,不然尴尬。”
大伯:“你没事儿回你房里去。”
三哥:“嘿,把我大老远叫回来,又让我躲房里去,别闹。”
大伯:“你亲哥死了,你能有点感情吗?”
三哥:“得了吧啊,还亲哥,满屋子都亲戚,谁拿谁当真啊。装,你们继续装。我这是入乡随俗,学你们的,谁给我百二十万,我给谁哭坟,情真意切,绝对保真。”
二姐适时地又发出了捧场的笑声。
他俩可以组团出道了。
我在黑暗里听三哥说了好一会儿的单口相声,心里也舒坦多了,睁开眼睛,说:“分家我不同意,也没有必要因为我而闹成这样,大家只是不喜欢我做主而已,我可以离开公司,家你们就不必要分了。”
Derek第一个反应过来:“纪——”
我抬手制止他说话。
“我名下所有资产全部还给纪陈阳。”
大家显然都愣了,似乎这个消息比刚才我说我愿意离开公司更要令人震惊。也正常,他们对我离开公司这件事情是势在必得,然而我私人的资产可能他们没想赶尽杀绝,也没把握赶尽杀绝,害怕我狗急跳墙,因此完全没考虑过也说不一定。
姥姥最先反应过来:“洵洵,你这话就赌气了,没人让你这么做。”
我站起身,朝四位老人家和我爸妈鞠了几个躬:“没有别的事情,我上去收拾几件随身的东西就走——”
“洵阳,没人让你这么做!”姥爷沉声说,“你别给自己添堵,你哥回来了,你也还是我们外孙!”
我长长地呼出去一道气,感觉心里更舒服了:“如果我留下,我不会同意分家,也不会离开公司,而显然现在这局势是不可能的了。哥回来了,我也放心了,你们不必觉得亏欠我,没人欠过我,你们把我养这么大,应该是我感谢你们。”
大姐夫的声音听起来格外y-in阳怪气:“说得好像你跟你哥就不能共存似的,你哥说的可是当年你自己非得跑山里去玩,他找了你半天没找到。”
n_ain_ai皱眉:“你住口。”
我的心里就更坦然了,甚至想笑。
“就这样吧。”我说,“有要办的手续,你们整理好叫我签字就行,打电话给岱樾。”
说完,我就转身朝楼梯走去,大哥和二姐像是想拦我一下,我看了他俩一眼,他俩犹豫了下,还是让开了。
我带着Derek回楼上,让他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但他说他没什么能收拾的。
哦,我差点忘了,这里曾经也不是他的家,他就是偶尔跟着我办事才过来睡客房。
这里曾经是我的家。
虽然我也没多少东西要带走,就随便拿了几条内衣裤扔床上,又从书架子上把一些私人的东西拿出来,从保险柜里拿出我的各种证和证书,把手上的表和袖扣摘了扔进去,想想也没别的了,就看着Derek蹲在地上给我把东西弄行李箱里。
“真走啊?你神经病?”
我看着门口的二姐,没说话。
她其实平时跟我话不多,基本属于二哥说的能不跟我说话就不跟说话那类人。
“别玩了行不?”她问。
我摇了摇头。
她挺无语的样子,好半天才说:“我去,都有病啊。给我,你房门钥匙。”
我指了指茶几。
她走过去把钥匙拿了,把我保险柜给关上,说:“你房钥匙先放我这里,回来了再跟我要。”
我分析她这行为目的大概很纯粹就是因为觉得我能保证她持续分红专心追求艺术梦想,并不是对我本人有特别好感。但无论如何,也没说什么。
Derek很快弄好了行李箱,拉着就跟我身后边出去了。
一路上是有人拉我的,爷爷n_ain_ai姥姥姥爷和爸妈不说,其他人也有劝的,无外乎没必要搞得这么绝,这么大人了还来小孩子这套就没意思了。
我也觉得没意思,所以我才这么做。
还好五弟五妹被关隔壁楼去了,否则现在我估计要拖着两个抱住我腿不撒手的小一学生。这俩小孩跟二姐不同,他俩是真挺喜欢我,这回我肯定不能感受错了。
走到门口,纪陈阳斜靠着门框,一只手玩着打火机,站没站相。见我来了,他伸手来拍我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就被虽然不明真相但很懂看我脸色的Derek给伸手钳住了。
纪陈阳也没反抗,就着这个他受害者的姿势朝我说:“真没必要这样,洵洵,你是我弟,何必呢,两兄弟能有什么仇?”
如果我再硬气一点,我就要很酷帅地扔下一句话:那你就当我恶心你。
但我显然不是这类型,今晚我硬气的事情已经做得太多,此时此刻没必要了。
于是我只对他说:“照顾好爸妈。”
然后我就出去了,Derek也松开他,拉着行李箱跟我出去。
走到院子里,Derek突然问了一句:“车——”
我看他一眼,他点点头,从裤兜里掏出车钥匙,非常酷帅地头也不回地往身后一扔,仿佛犯|罪分子头目在扔炸|弹。
“……”
其实我只是想让他把车钥匙放车顶上就好,没必要搞得这么酷帅,我一路都那么朴实,他瞎起什么哄啊。
我俩半天才打到车,Derek让司机去酒店,但到了酒店附近,我说:“去附近比较好的KTV。”
Derek也没阻止我。
我俩就去了KTV里面。
然后就冷场了那么一小会儿,我往沙发上一坐,并不是很想唱歌,肯定唱得也不好,何必献丑。
Derek看了我一会儿,拿起话筒努力暖场。
这样也好,我就坐在沙发上默默吃东西和听他唱歌,趁他不注意就喝酒,虽然我估计他是看出来了的,但没说什么,继续唱。
我喝着喝着,手机就响了,一看就烦,接了就骂:“向乃我俏你吗!俏你吗!听见没!俏你吗!”
手机那边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包厢里也沉默了一小段时间,我感觉到了Derek震惊无比的视线。
惊什么惊,我今天自暴自弃了。
他妈的,我走出纪家大门被冷风一吹就后悔了,我干了些什么事儿啊,脑子那一瞬间坑掉了吧!这一点也不像我,我应该死缠烂打继续纠葛下去,努力把条件谈到利益最大化,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干脆地放弃谈判。
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但事到如今,回头就很难了。
所以我只好继续骂向乃,把我能骂出来的脏话都骂了一遍,骂到他挂电话。
挂吧,现在什么事儿都跟我没关系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去,老子光脚不怕穿鞋的,有本事杀了我,不然我怕个屁!这个世界还能怎么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