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知道这个消息, 焦适之还吓了一跳, 但仔细想想,焦琼年纪与他相仿, 而且又是焦芳之子,本来该更早成婚才是,现在这个年纪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晚的了。
知道婚期是在下个月初六, 焦适之还算是松了口气, 还有准备礼物的时间。
晚上回了宫,焦适之同朱厚照说过此事后,便和小德子一头扎入了库房清单里头,焦适之看着那厚厚的几大本苦恼, “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东西了?”
小德子笑道:“大人一直不上心,小人便把每一次都归档入库,这些都是从以前到东宫的东西, 若是大人还需要,还有几本没有送过来。”
焦适之阻止了小德子的举动,无奈摇头,“不用那么麻烦,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作为婚宴的礼品,我对这些东西完全没辙。”
小德子道:“大人把这些微末小事都交给小人便是,怎可令大人在这件事情上费心。”眼见小德子非常跃跃欲试,焦适之便把这件事情交给了他。
捂着脑袋从屋内出来,焦适之没有回到屋内,而是信步走到了书房去,偌大的书房在经过几番扩建后,内里的空间非常宽阔,充斥着淡淡的墨香。为了防止这些书籍卷轴受损,胖太监天气好的时候都会令人搬出去晒太阳,卷轴都保养得很好。
焦适之在屋内走了几步,忽然笑了起来。幸亏前段时间那些大人们过来时并没有看到这里,不然他们不知道是该怀疑自己的眼睛,还是默默认为皇上是位爱书如痴的人。手指在书脊上滑过,焦适之从架子上挑出了几本来,随后抱着它们走了出去。
岂料门外正德帝靠在门扉上,身边没有跟着伺候的内侍,就只有他一人在。
焦适之轻声道:“皇上,您怎么在这里?”他刚才回来的时候,皇上正在批改折子,焦适之生怕惊扰了他,说完事情后便出来了。
“从你走了后,我跟了你一路了,你的警惕x_ing还是不够。”正德帝站直了身体,伸手拂过焦适之的耳际,低声说道,带着浓浓的笑意。
焦适之稍微往后避开,“皇上忙完了?”
正德帝懒散地说道:“应该没有吧,不过剩的也不多,睡前再看就是了。”他如此随意的态度令焦适之默默看了他一眼,被朱厚照捕获到视线后笑眯眯地说道:“怎么了,难道适之想助我一臂之力?”
“不用了,您还是亲力亲为吧。”焦适之正色道,完全没有参与的打算。
“适之还是这样,看起来一点权力欲望都没有,哪一天你要是跟我说你想归隐山林,怕也是自然的事情。”正德帝调侃道,焦适之仔细想了想,摇头说道:“您是不可能归隐的,那样的话,我也不可能归隐山林。”
虽然如此,不过想起在回乡的时候,除开那些隐秘的担忧,的确是不错的体验。慵懒而悠哉,什么事情都没有,每天睁眼的时候便是轻松愉悦的情绪,仔细想来,那样也很好,也难怪会成为许多人的归宿。
不过那不会是他的归宿。
朱厚照搂住焦适之的肩膀,拥着他往回走,“适之说的没错,就算你乞老,我可不会放你走。”
焦适之叹气,“您想太长久了点,而且难道到了那个年纪,您还要压榨我吗?”正德帝哈哈大笑,亲昵地蹭蹭他的脸颊,“那是自然,不然适之还要去哪儿?”
今夜焦适之回来的时间本就比较晚,等他陪着皇上走了一圈之后,他便毫不留情地把正德帝推到了屋内去处理奏折,并完全无视了皇上试图让他留下来的想法,一下子回到了屋内。而此时小德子也刚好把贺礼都准备好了,焦适之只是略微看了下便认可了。
抱了许久的书籍,焦适之放下时顿觉肩膀有些酸涩,揉捏了两下后方才重新坐了下来。读书这种事情就像是习惯,一旦形成了便很难戒掉,即便现在焦适之早就没有当初那些悠闲,但每天睡前还是会挤出时间来看上一小会儿。
小德子一直等到屋内的烛光熄灭了,这心里才放下心来。焦大人有时候会看到入迷,在发生过好几次后,小德子一直会盯着时间,太晚了回去提示一二。因为焦适之不喜欢有人伺候,晚上守夜的时候也不需要人在,小德子的事情并不是很多,晚上可以回去休息。
只不过今天晚上他似乎有些心绪不宁,在路上好几次差点被绊倒,被路上侍卫顺手救了一次后,小德子连忙收敛心绪,赶忙回到屋内去。躺在床上许久都睡不早,小德子翻了好几次身后,恼怒地坐起身来揉着脑袋,许久后泄气地又躺了下去,心里却浮现了今夜见到的场面。
焦大人与皇上并肩从前面回来,平时慵懒没个正行的皇上,在面对焦大人的时候眼中总是带着温柔碎光,而焦大人脸上也常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完全没有君臣的区别。
他在焦大人身边伺候,自然也顺理成章地知道了这两位的关系。只要焦大人高兴,小德子自然就会高兴。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便没注意他们两位都是男子的事情,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反正他是个去势之人,这种事情他也不会关注。但最近悄然而起的流言却令他觉得万分难堪。
原本乾清宫与豹房都有乐华在管着,即便他总是笑呵呵的模样,但小德子清楚那位也只是个笑面虎而已。在他的处理下,这些流言根本不可能盛行起来。结果他被调去司礼监,而皇上身边的贴身大太监又换人了,虽然能力也可,但是比起乐华来说稍有不足,刚上任的时候总是需要时间磨合的。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这种流言,小德子想想便觉得可恼。
在皇上与焦大人面前,那些宫人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却在私底下如此窃窃私语,小德子目睹过好几次后便厉声斥责。宫人知道他是焦大人身边的内侍,无人敢得罪他,也没再有谁在他面前说什么。但是他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说着小话的人更多。
他无力地看着床帐,心里思索着该如何同皇上说这件事情。
潜意识里,小德子一点都不想焦大人知道这件事情。
初六很快就来了,焦适之带着贺礼去了焦府,焦芳府上的门房早就认识了焦适之,根本不需要拜帖就有人引着他进去了。因为是焦芳之子,来往的人都很多,一路上焦适之都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最后发现下人竟是直接带着他去了焦琼的院子。
焦适之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已经被布置成婚房的地方,停在门外说道:“你是何人?”
那人面对着焦适之抬起头来,隐约认出是焦琼的书童,只听他说道:“焦大人,少爷令我在僻静的地方把这封信交给您,现在焦府上下都是客人,我也只能带您来这里了。”
焦适之望着周边偶尔传来的喧闹声,又望着眼前的宅子。的确,作为婚房,它的主场该是在几个时辰后,现在这附近只有几个看院子的人。他看着书童掏出来的书信,犹豫片刻后当场拆开了。
“焦琼既然派你过来,那你也该清楚这件事情的重要x_ing吧。焦琼他竟然把这件事情告诉我?”
书童听不清焦适之话语中到底带着几分情感,只觉得焦大人的声音异常冷静。他只是按着焦琼的指令说道:“小人不知少爷写了何事,不过少爷说道,不论您问了什么,只回答您家族二字即可。”
家族……这个词,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焦适之把书信放入怀里,转身离开这里。书童赶忙几步跟了上去,做足了引领的态度。
焦芳作为新晋的大学士,自然备受瞩目。他儿子的大婚,来往的人自是不少。里面不乏达官贵族,焦适之出现的时候也引起了一番轰动。不过在几息之后寂静了片刻,直到他被引到里头去,外头才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焦适之一贯温和,在他掌管北镇抚司后,的确有一段时间令北镇抚司的恐怖名声散去不少。但在不久之后,又因为他把张家侯爷下狱而重新恐怖暴涨,令人不敢涉足。敢去拔虎须的人,又完全脱身的人,还是不要招惹为妙。
小半个时辰后,新郎官终于是迎着新娘回来了,焦适之站在人群前列,看着焦琼与新娘拜天地,心中涌起了淡淡的涟漪。即便是焦琼那样的x_ing格,如今面临自己新娘时,掩映在红烛光下,那粉红的耳根仍昭示着他的不平静。当初母亲与父亲成婚的时候,在最开始是否也带着这样的情感?不过,事到如今,这个答案倒也不重要了。
焦适之下意识蹭了蹭袖口,想起了被他放在这里的书信,登时连头都觉得有些混乱。他说为何焦芳那日在早朝的时候为何看来有些奇怪,原来是他本身也处在局内。
焦琼那封信为他解惑,然而也令他无奈。若是别的事情也就算了,可皇上欲重开海运,而且看来在近期便会开始进行,到时候被翻出来,便是祸事一桩了。
拜堂仪式结束后,新娘被送到后面去,而新郎则是在前面与宾客们饮酒。今夜来的人异常的多,焦琼的酒水几乎是一杯一杯地往嘴里倒。他是家中独子,焦家这一支又没有什么人在京城,如今能给他挡酒的兄弟几乎没有。
眼前有人横过手来接过他手中刚刚被递过来的酒杯,仰头饮下后淡笑道:“今夜乃是兄长婚宴,总得清醒着回去。某不才,倒是可陪大家畅饮几杯。”焦琼看着身边顺理成章顶替了他位置替他挡酒的焦适之发懵。
想与焦适之交好的人本来就不少,发现他竟是如此好说话,原本朝着新郎官的酒杯有一半朝着焦适之那边去了,两人相互着撑着,好歹熬过了大半个时辰,然后一起躲出去催吐。
喝了醒酒汤后,焦适之眼中清明了几分,看着旁边同样狼狈的焦琼说道:“小心今夜你连洞房都走不进去。”
焦琼脸色瞬间一垮,凶巴巴地看着焦适之,“一出口就没什么好话,我刚才居然还想着谢谢你,真是我脑子进水了。”
焦适之挥手说道:“你还真的得谢谢我,无缘无故给我惹了那么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