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适之蹙眉,望着里面营造出百官争辩架势的场景,这里毕竟是文华殿,不经通传便擅自进去,简直就是在为自己找麻烦。但眼见着里面越吵越凶,焦适之不得不硬着头皮敲了敲门,权当是给自己一个安慰,然后才掀开下摆走了进去,盯着正德帝杀人的目光在门口行礼,“臣焦适之,拜见皇上——”
“赶紧给我站起来!”
正德帝略显暴躁地从座椅上站起来,看出皇上有下来的架势,焦适之连忙站起身来,顶着十几双眼睛的压力从怀里掏出了供词,“皇上,臣有事要奏。”
站在皇上身边的内侍连忙下来双手接过,又小跑回去递给正德帝。在正德帝接过来后,站在左边的兵部尚书憨声说道:“焦大人来得正好,你在皇上身边多年,豹房如何,你该是比我等更加清楚,你是如何看法?”
焦适之瞥了一眼大胡须的兵部尚书,觉得他跟每一任兵部尚书都有仇。刘大夏已经被皇上调去南京养老,现在这位虽没有刘大夏这么针对他,然而特别喜欢在这些事情中带他下水,令他是防不胜防。
“皇上的确在豹房上花费了数十万两白银进行修缮,不过臣认为这是合理的事情,并无大过。”焦适之说道。
“数十万两这个数目不太对吧?焦大人,内库房年初在豹房上的花销便是其几倍,你这一下可就消减了不少。”户部尚书不乐意了,焦适之就算要谄媚皇上,也不用如此胡诌吧。
焦适之拱手,“尚书大人,仅是在豹房的修筑,的确只花了数十万两,其余的钱财并不是花在豹房上,而是另有他用。皇上,臣恳请带几位大人过去观看,便能知晓一二。”
正德帝刚看完证词,闻言不太乐意地皱眉,“让他们这几个只会唠叨的老头子过去,我都怕以后都提不起劲儿来呢。”
老头子们:……
焦适之咳嗽了两声,正色道:“百闻不如一见,还请皇上允许。”
“去去去,让你们看个够,别每天都那这件事情来烦我。”正德帝不耐烦地说道,手里捏着的证词倒是让他想起了什么,对着焦适之勾勾手,“我让刘瑾带你们先过去,我同适之还有事要说。”
等一脸茫然的大臣们被带走后,焦适之见着皇上大步从台阶上下来,“您怎么了?”
正德帝猛地把焦适之抱起来转圈,“适之,我刚想着有什么理由能让我去西北巡视,你这就为我送上了理由,真是太木奉了!”
焦适之急忙说道:“您什么时候定下这件事的?”惊讶下,他连现在的动作都顾不上了。
“刚才?”
“什么?!皇上您……唔唔……”
第88章
豹房对正德帝来说, 不仅仅是一个休憩场所, 更像是一个可以让他随意发挥的玩具,他在里面掺杂了不少私货, 导致原本应该非常美轮美奂的地方出现了不少小小的缺憾。
例如……
“为什么这里连颗树都没有?”不是谢迁要挑刺,而是进来没多久后,原本栽种在两边的树木全数不见,一瞬间一览无遗, 只留下普通的鹅卵石小路, 令颇有园林审美的谢迁有点奇怪。
后面赶来的焦适之轻笑了两声:“这是皇上独特的创意。”
谢迁皱眉, 看着眼前毫无美感的地方不知要说些什么。正德帝漫步从后面走上来, 偏头看着焦适之:“就这件事情你都不知道说了几遍了, 还要让我在他们面前再丢脸一次?”
焦适之笑道:“皇上,您之前不是挺自豪的吗?”
正德帝之所以砍掉这些树木, 其实是为了前面这房屋后的演武场,每次若是令人出动,进出都很是麻烦, 正德帝索x_ing便把演武场前后所有的树木都砍掉, 空出了更大的空间来。
“这里是……?”
兵部尚书瞪大了眼珠子,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场景,焦适之走到边上摆放着各种武器的架子边,伸手抽出了一柄长槍, 红缨穗随着他的动作挥舞,“这是皇上特地开辟来为实践的场所,大人们所提及到的银两虽然走的是豹房的账, 但实际上是用来实践各种器具以及加工制造。这点,工部的尚书大人应该也略有耳闻。”
虽然正德帝并没有通过工部尚书便派人处置了这些事情,但工匠毕竟是归属于工部尚书管理,这件事情或多或少他都应该知道一点。
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工部尚书轻咳了两声说道:“皇上这两年的确是制造了不少东西,臣听说,新式盔甲似乎不错。”这便是默认了。
也由不得他们不知道,从他们入豹房到现在,他们没有看到什么实质上过于奢华的东西,即便有几处美丽的景致,但也只是相较于外头来说,对宫内的之人早就见惯了。而最大的地方,莫过于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演武场。这个几乎一眼望不到头的地方是如此大,大到这几位终于明白在文华殿时皇上如此激动的原因。
……原来从几年前皇上就已经蠢蠢欲动了,怪不得当初镇压宁王叛乱时如此淡定,章法老道,命令毫无置喙的余地。
李东阳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忽而说道:“皇上果然天资不凡,实乃我等楷模。不过南巡之事刚了,北巡暂且押后会比较好,皇上以为如何?”
朱厚照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在李东阳的语气软化下来后,倒也没有强求。不过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也并不急在一时,适之刚递过来的消息反倒更加重要。
如此一想,正德帝便令这些人先回去了,独独把李东阳留了下来。在焦适之提醒时辰后,更是赐宴与他,难得的一起吃了晚膳。
正德帝向来不喜欢繁文缛节,赐宴时也没多想,直接就令李东阳入座了。李东阳难得诧异了半晌,以前即便弘治帝赐宴,也没有皇上与他们坐着一起吃的道理。不过他并没有提出来,而是在正德帝的右手边坐下。
就在他默默地进食的时候,旁边“啪嗒”一声,令他不自觉望了一眼。却是正德帝一筷子打在焦适之的饭碗边,正欲说话的时候,焦适之便开口,“皇上,不要敲饭碗,这样寓意不好。”
“我是让你不要咬着筷子吃饭,你吃饭走神的毛病说了几遍都不改。”正德帝不满地说道。
李东阳下意识一望,果不其然焦适之尴尬地移开了筷子,随即发现了自己身前堆积如山的食物……“您是想撑死我?”皇上这个愿望这么多年了似乎一直都没有变过。
正德帝漫不经心地压制住焦适之的反抗,“吃得比鸟都少,我当初养的那几只鹦鹉都比你吃得多。再不吃还有,你的汤还没喝呢。”
李东阳只听见焦适之一声叹息,然后默默地不说话了。他眼角抽抽,这两位是不是完全忘记他的存在了?总觉得他在这里就是个多余的存在。
因为如此的对话太过平常熟稔,这么些年一直如此,焦适之的警惕心也稍稍退却,并没有觉察出异样,抬眸望着李东阳说道:“李大人,刘阁老身体如何了,这段时日一直比较忙,没能亲自上门去拜见他,实在是内心有愧。”
李东阳笑道:“皇上已经派了太医过去看了,只是寻常的病症,就是需要好好静养,不能再动气了。”
两人正说着话,坐在中间的正德帝随口塞了一块r_ou_,露出嫌恶的神色,“这是什么东西?”
焦适之淡淡瞥了一眼,“猪r_ou_。”
“我不是已经禁止吃这个东西了吗?”正德帝臭着脸把东西咽下去了,明明脸上还残留着难以下咽的模样,语气却显得很平静。
“我把政令追回来了。”焦适之端起汤碗,说得更加平静。
李东阳吓了一跳,正德帝的脸色更臭了,“适之,我可是想了好久才憋出那么委婉的语气,你怎么就全盘否定了?”
焦适之把碗放下,觉得食不言寝不语是个好习惯,“您就算不喜欢吃猪r_ou_,又或者因为猪是您的生肖都好,也不能令百姓们因此失去主要的r_ou_类。我知道皇上只是一时兴起,过不了多久又会放弃,但如此折腾对百姓而言太过劳累了。”
正德帝捂脸叹息,若不是李荣来找焦适之,适之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情,“李荣那个家伙……”
焦适之说道:“您也别怪他,是我让他这么做的。”虽一直在皇上身边,不过除了那次帮皇上批改奏章,焦适之从不会主动去看奏折。正德帝一再表示不介意,但焦适之心里的界线令他仍无法简单地当做普通的事情。
“李荣就是被惯的,如果他从最开始就认为这件事情不妥,他为何不在我颁发下去的时候便劝说我?反倒是我命令下了之后才特地去找你?你在知道后认为不妥,但命令已经要派发下去,怕赶不及,为了阻止便先压了下来。”
“可如果这件事情传出去,你知道你会如何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正德帝冷声说道。
焦适之的筷子触碰到碗沿,低叹了一声,皇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一但稍有漏洞,就会立刻被他抓住。
“适之,我要听真话,到底是为何?”正德帝轻轻撞了撞焦适之的膝盖,丝毫不顾及就在旁边的李东阳。
焦适之无法,不管往哪里避开都是异常明显的动作,“您知道,李荣不应该是那样的x_ing格,但是……若是有些人令他做些什么,他是无法抗拒的。”
李荣一贯忠心,但他对先帝更忠心,对太后娘娘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