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直起上身,低头检查了太子的口鼻, 然后寻找太子衣裳上的纽扣, 三两下扯开太子身上的狐裘, 一把扒下来。速度快得旁边的内侍都来不及阻止, 刘瑾一眼就看到焦适之大不敬的动作, 惊得一喊:“焦适之, 你在做什么!”震惊之下连敬语也没带。
焦适之嘶哑着嗓子说话,连头都不抬,“把殿下身上的衣服全部脱掉,找个人抱住殿下保持体温,然后快点找太医过来!”刘瑾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原本下了水便已经全身发抖,他哆嗦着抱住自己,看着依旧没有半点动静的太子殿下,以为焦适之出现了幻觉。他有些犹豫不决,连打了几个喷嚏,但不管是真是假,下一刻他立刻让人带着太子殿下与焦适之入屋。就算理智上他更倾向于那个绝望的可能,但如果,如果太子殿下真的没事呢?
绛雪轩偏殿的角落摆放着好几个火盆,而床榻上早已经备好了暖炉。焦适之在刘瑾等人的协助下把太子身上的衣裳尽皆褪下,然后赶紧擦干身子塞入被窝中,这个时候也顾忌不了什么了。
在水中待了不少时间的焦适之强撑到现在仿佛是奇迹,身上的寒意全面压倒了他,完全感觉不到屋内的温暖,他踉跄着脚步靠在床柱上,低哑着声线说道:“找个人,也脱了衣服,然后借助自己的体温帮殿下取暖。”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接近于无。
这个法子是当初龚氏在为他讲“卧冰求鲤”这个故事的时候顺带给他讲过,龚氏祖上常年在外征战,战场地形多变,也常有在江水附近作战的时候,士兵一旦落水,互相借助体温取暖可以很快地恢复,至少能够保持心脉的跳动,但是用这个法子速度要快,不然也没什么用处。
刘瑾高凤等人此时全身s-hi透,站在门口哆嗦,几人互看了一眼,却没有下定决心。做多错多,如果这个法子真的有用还好说,如果没用,那就是亵渎之罪。到时候太子身死的消息定然会刺激到皇爷与皇后,再加上这亵渎遗体的罪名,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焦适之虽头脑发晕,眼前出现大片的黑斑,甚至头疼欲裂,但神智依旧清醒。在意识到没有人回应他之后,心中发狠,枉费太子心中对这几位贴身伺候的内侍多有信重,临到头了,想想念念的还是自己那条命!
就在场面僵持之时,焦适之做出了惊人的举动,他站在床榻边一手扯断了床头的挂绳,略显厚重的床帘散落下来遮住他的身影,透着隐隐约约的光芒,众人能够看的出他在脱衣裳,随后一下子跃入床榻内。
他的举动一清二楚,既然没人敢动,他便自己来。
焦适之的身子并不温暖,甚至跟太子的体温相差无几,这也是他最开始并没有把自己算进去的原因。
那个喊出太子没气息的那个内侍某种程度上并没有说错,因为以他的眼力并不能够看到那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如果不是焦适之趴伏在太子身上倾听到了心跳声,他也会以为是他的错觉。
他一把把床尾的暖炉捞了上来,把其中一个安置在太子的胸口。内心交战不过片刻,随后自暴自弃地整个人抱住了太子,太子冰凉地贴住焦适之的胸口,额头靠在他的锁骨,冻得他浑身一哆嗦,显然太子的体温比他要低得多。调整了姿势,他把另外一个暖炉塞到太子的腹部,嘶哑着声音喊道:“温度不够,再拿几个暖炉过来,还有火盆!”
不论其他人是不是把焦适之当做疯子,但他听到了有人行动的声音,与其同时他机械地搓着朱厚照的四肢,在暖炉送来的时候把另外一个塞到脚下,然后低下头去,靠在太子的胸口,听着那缓慢跃动的心跳声。
砰———
砰——
那声音从轻微近无,到增强了一点点,焦适之的耳朵动了动,他终于听到了太子呼吸的声音,那微弱的起伏变大了。
焦适之心中刚涌起这个欣喜的念头,下一刻整个人便昏厥得不省人事。
匆忙赶来的弘治帝在绛雪轩门口撞上了张皇后,张皇后见到弘治帝的那刻便清然落泪,然强忍着担忧,两人急切地步入轩内,只见绛雪轩内一片狼藉,来往侍卫宫人无如丧考妣,面色惨白,如此形色犹如一记重锤,重重地垂落心头。
弘治帝微晃了晃身子,丝毫没有听见见礼的声音,径直地往人影绰绰的偏殿走去,几步踏入殿内,远比室外还要温暖的暖意迎面扑来,他一眼扫到那七八个火盆,而后视线立刻落到掀落的床榻上。
屋内沉寂得可怕,没有人敢上前禀报情况,弘治帝似乎有所预料,闭了闭眼后,亲自走到了床榻边。伸出的手差点便掀开了床帘,却在即将触及的时候僵在原地,迟迟没有动弹。
终于有宫人抵不住压力颤抖着说道:“皇上,殿下,殿下已经去了。”
弘治帝的耳边一阵轰鸣声,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掀开了那道犹如千斤重的床帘。出乎他意料,床榻上并非只有太子一人。
此时床上两人相拥侧躺着,太子靠在少年赤裸的胸膛上,彼此s-hi漉的长发交混着摊落在被褥上,彼此间的呼吸相互交缠着,微弱,但稳定。
弘治帝的视线定定地看着太子微有起伏的模样,胸腔中涌起无数的后怕,巨大的欣喜后是泛向四肢的酸软,他一手撑在旁边的床柱上,一遍厉声喝道:“太医呢?到现在还没有赶到,朕还要这太医院有何用!”
刚刚奔入绛雪轩的几位太医听到弘治帝的声音,头上的虚汗都来不及擦,一个个小跑着入了偏殿。见着皇上皇后还想行礼,结果张皇后柳眉倒竖狠狠道:“这个时候还行什么礼,还不快点滚过来!”
两位一贯温和的主子皆发怒了,太医们压力顿生,不敢造次,连忙聚集到床榻边。在看到床榻上两人的模样后,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挪动他们,小心翼翼地找到殿下的手腕,迅速把起脉来。
半晌之后,几个人都把过脉,又掀开被褥看了一眼,彼此间稍微交换了下意见。今夜值班的有太医院堂上官刘曦,他出列说道:“皇上,皇后娘娘,殿下落水后虽救治及时,然太子毕竟年幼,身体幼弱,寒气入体后容易反复,若今夜体温能降下来,便有救了。”
弘治帝知道刘曦此人,说话虽然直接犀利,但却是有真材实料的,顿时心口的巨石稍微松动了些,点了点头言道:“刘卿家尽管施为,吾儿便交托给你了。”刘曦应是,立刻带着几个太医忙活开来,而后又有太医来报,“皇上,旁边那位少年怕便是为殿下施救之人,不过现在太子体温已然在上升,臣等需把两人移开,以免互相感染。”
“施救?”弘治帝的视线落在同样在昏厥中的焦适之,话语中带着点疑惑。太医解释道:“落水之后,最怕的便是溺水与失温。太子殿下看起来并没有喝入太多湖水,但冬日落水,失温肯定严重。这个时候若有人能与落水者肌肤相贴,同为人体温暖,能够较快地恢复。况且太子殿下身上的暖炉都较好地护住了心脉与肚挤的位置,应该是有意为之。”
弘治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也给焦适之指派了个太医看治,免去迷迷糊糊中送死的后果。不过焦适之毕竟是练武之人,又较为年长,情况比朱厚照要好得多。
里间偏殿刘曦带着太医们全力施为,而弘治帝的视线落到颤抖着跪了一地的宫人们身上,声音冰冷发寒:“有谁能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瑾谷大用等人都有话说,但弘治帝显然并不打算听他们几个的话,反倒是随手点了一个跪倒在角落里的小内侍,“把事情都给朕说一遍。”
小德子颤抖了下身子,趴伏在地上说道:“是,皇上。”
第31章
小德子没有任何的隐瞒, 在弘治帝询问的时候全部一股脑的倒了出来。从起先焦适之担心太子出来寻访, 到太子遇蛇落水, 再到刘瑾等人的控场与焦适之的救人, 最后在推诿中划上句号。
等到全部的事情讲完的时候,小德子背上的衣裳完全被汗水浸染,在这样的雪天里却满头大汗, 额角滑落的汗珠滑入眼睛, 酸疼得他连连眨眼却不敢伸出手去揉。
偏殿内的气氛太恐怖了。
纵使整个过程中弘治帝一句话都没有说,但那位温和皇帝此时的脸色可完全算不得温和呀, 如果硬要找个形容词的话,那应该是爆发前的宁静。他的脸色还算平稳,然而即便是张皇后,现在对上他那双眸子也会感到骇然。
弘治帝终于开口了,“那条蛇还没有捉到?”
附近赶来巡逻的侍卫长出列,跪下回话:“回皇上, 刚刚已经逮捕,刘御医刚确认过那条蛇的毒x_ing, 遇血封喉。”
里间是太医们低低讨论的声音,偏殿内却寂静得连一丝声响都无。
“刘滔, 叫牟斌入宫。”没有多余的问话, 也没有再找人来确认, 甚至没有吩咐如何处置, 弘治帝留下这么句话, 转身入了里间。作为刚接到命令的刘滔, 他的方向与弘治帝截然相反,在踏出绛雪轩时,他提下脚步望着天上皎洁的月色,低叹道:“都自求多福吧。”
身后绛雪轩内所有涉及到今日太子落水一事的人无不脸色煞白,浑身扑簌。
牟斌,当朝锦衣卫指挥使,与弘治帝君臣相宜已有数年之久,颇得宠信。
弘治中兴,这是后代对于弘治帝的评价。作为一个励精图治,勤政廉洁的皇帝,他身边收纳了一切贤能之士,即便是锦衣卫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机构也安分了数年,因为牟斌是历代锦衣卫指挥使中难得仁厚公正的。弘治帝办事严明,待人宽和,在他的影响与牟斌的带领下,这几年的锦衣卫真正做到了太祖当初设立的初衷,案件清明,再无冤假诬陷之事。不过随着这些变化,锦衣卫相较前朝,并无过多的涉入宫廷之事。
然沉寂了数年的锦衣卫,可不是病弱的虎狼,而是束缚在牢里的野兽,而如今,掌握着钥匙的守门人似不在意般地把禁忌的大门打开。今夜弘治帝轻描淡写的话语,在明日朝堂上又不知会引起多大的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