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沈澜清殷切地提出请求:“师父,您能否摘了面具让徒儿看上一眼?”
“你这辈子都留在昆仑给为师解闷儿的话,为师可以考虑一下……”郑当闲漫不经心地睨了沈澜清一眼,取出两把剑,一宽一窄,一乌黑一银白,“银白的这把名莫邪,归澜清,乌黑的这把名干将,归沈义。”
沈义手持干将,挽了个剑花,痛快的收了。
沈澜清的笑容却僵在脸上,纠结地看着郑当闲,迟迟不肯接剑:“师父……”你敢不敢靠谱一点,按着常理出一回牌?
“啧,想什么呢?”郑当闲扬起嘴角,笑吟吟地说:“乖徒儿,长者赐不可辞呐!”
沈澜清抑郁地握住师父口中的莫邪。
“乖……”郑当闲满意地捏捏沈澜清的脸颊,“跟为师去看马,啧,咱教主派了半数子弟出去捉了三个月,才捉回这两匹让为师勉强拿得出手的马。”
两匹马,一匹通体乌黑唯独四蹄雪白,另一匹通体雪白唯独眉心处如墨染般漆黑,都是有名的西域大宛马。
这下沈澜清也不等奇葩师父分配,主动摸了摸白马的脖子:“就叫点墨好了,沈义那匹叫踏云?”
沈义点头,表示无异议。
郑当闲目光在沈澜清和沈义之间游弋一番,对着沈义勾勾手指,耳语几句,沈义神情古怪,确认似的看向郑当闲——真要这么做?
“就这么做。”郑当闲笑着挥挥衣袖,毫不留恋地打发二人启程,连沈澜清与好友告别地时间都没留给他。
如此可见,郑当闲的奇葩之处非同一般——恶劣、霸道、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沈澜清和沈义在郑当闲的精心蹂躏下,虽然没长歪,却直接奔了两个极端。
天生笑唇的沈澜清愈发爱笑,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说话的腔调总是不紧不慢,从容而优雅,当然了,经历过奇葩师父的洗礼,他想不从容都难。
至于本就寡言稳重的沈义,直接进化成了闷嘴葫芦,每日无喜无怒无言语,就是跟与他竹马竹马的主子沈澜清交流,也大多凭借眼神,眉目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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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安三年,五月初二,顺天府西,西山上石榴花开,映红了天边的晚霞。
一黑一白两骑划破红云,卷着浮尘自官道上疾驰而来,黑衣黑马那人健硕粗犷,略微落后白衣白马那公子半个马身,离得城门近了,两人双双勒了下马缰。
双马前蹄凌空,轻嘶一声,转为缓行,依旧一前一后,自觉地驮着马上主人排到了长长的队伍之后,等着入城。
白马上的公子,头发用墨玉箍束在脑后,身着镶银边的白色流云纹暗花纱罗单衣,腰系白底银纹束带,脚踏黑缎单靴,背着用黑布裹着的长条形物事,身姿挺拔,眉清目朗,嘴角噙着笑,丝毫不见长途跋涉之人惯带的乏色。
尽管隔着珠帘,岳渊仍然觉得眼前一亮,看得心情分外舒爽。
随着马车前行,岳渊的脖子跟着转了大半圈,直到再想看就得起来把身子探出车外了,这才摇着折扇,意犹未尽地赞了一声:“内含玉润,外表澜清,端的好风采!”
与他同乘的殷瑜笑着揶揄:“若论风采有哪个能及得上世子?”
岳渊小时候胖得像肉球,十岁开始渐瘦,三四年下来,圆圆的肉脸早就瘦成了瓜子脸,容貌愈发像他亡故的母妃,桃花眼,秀挺的鼻子,红润的唇,精致得雌雄莫辨,近乎阴柔。
正因为如此,他最厌恶的就是别人或明或暗地拿他容貌说事儿。
殷瑜和岳渊一起从小厮混到大,偏喜欢不疼不痒地撩拨岳渊。
岳渊本来大喇喇地斜躺在车内,对上殷瑜那欠抽的目光,霍地坐直身子抬脚踹上殷瑜的腰侧:“滚犊子!”
笑骂着,岳渊还不忘撺掇自酌的耿彦白:“子正,你看看那公子,眼不眼熟?”
耿彦白轻嗅酒香,抿了一口:“世子,非礼勿视。”
“只要是好看的人,不拘男女,世子哪回见了不觉得眼熟?”殷瑜话落,岳渊又踹出一脚,殷瑜顺势探出半个身子,往后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阴霾。
沈义收回盯着那马车的目光,无声地看向沈澜清——揍?
沈澜清心有灵犀般回头,轻笑着摇头——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沈义看看马车,又看看沈澜清,垂眼斩断两人的“眉目传情”,暗自腹诽——到底谁才应该算是小孩子?
朝夕相处七八年,用头发梢儿都能想出沈义在琢磨什么,不过他也不好解释,总不能说:别看我面嫩,其实两辈子加起来,我已经活了小四十年了。
沈澜清无所谓地扯了下嘴角,再度望向熟悉的城门,。
这些年,他每天被师父蹂躏着,倒是鲜少有时间想起这京城,想起如今已经坐在那至高宝座上的人。
于前世,在一梦不醒之前,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想起那人时他竟然可以做到心止如水。
前世情已去,此世又没了自幼的羁绊。
你喜欢的,我必定要藏起来。
沈澜清的笑容愈发轻松,前世你是我的君、我的命,但前世那个得君宠、遭君弃的九思公子已死,这世你即便还是我的君,但是命只能是我沈澜清自己的。
说起来,奇葩师父真是他的贵人。
如果没有师父,即便跟着神奇的二叔到了昆仑山,入了玄天教,又怎么会有今日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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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公府门前,入城回家的沈澜清与刚落衙回来的沈铄碰了个正着,父子二人两相凝望。
沈铄业已不惑之年,穿着紫色公服,挺拔如紫竹,唇边蓄起的短须修剪得精致而优雅。
沈澜清轻身下马,跪在地上三叩首,声音哽咽:“父亲,不孝儿澜清回来了。”
沈铄不由动容,疾走了两步才又恢复了从容,拖住沈澜清的手臂,将人扶起:“回来就好,先进府给你祖父和母亲请安。”
一别七年,国公府除了门上盘头青苔更绿,门前石阶更加光亮,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小厮一路小跑着去二门传话,沈澜清扶住沈铄的手臂缓步而行,小心翼翼的模样略显夸张,沈铄却未置可否。
隔着薄薄的罗衣,沈澜清指尖的清凉沁得沈铄心神舒坦,沈铄温热的体温烫进了沈澜清心里。
沈澜清贪恋与父亲亲近的感觉,不自觉收紧手掌,突然觉得父亲瘦得厉害,频频望向沈铄,每一眼都带着不自觉的孺慕与担忧。
沈铄恍若未觉,不动声色地暗自心疼着:我儿掌心竟多了这么多茧子,不知吃了多少苦。